陈村废弃工厂探查带来的凝重感,在“天雷刺青”店内持续了两日。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每个人各司其职,却都绷着一根弦。杜十四更多时间待在后院或仓库,对着地图和寥寥无几的线索沉思,眉宇间的刻痕又深了几分。昭思语则更加沉默,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偶尔,当她看到杜十四独自一人对着窗外沉思时,心底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就在这沉闷的僵持中,一个意外的信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这日午后,店里难得清闲。陈墨正在工作台前为一个老客修改一幅覆盖旧纹身的草图,石龙在一旁打着哈欠打磨针嘴,王启明则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试图从陈村那片区域的旧档案里挖出点有用信息。
店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离电话最近的石龙顺手抄起听筒,粗声粗气地:“喂?边位?(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谦恭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中年男声:“喂?龙哥?系我啊,货运李啊。唔知…唔知墨哥得唔得闲听电话?(喂?龙哥?是我啊,货运李啊。不知道…不知道墨哥方不方便听电话?)”
石龙愣了一下,捂住话筒,扭头对陈墨低声道:“师父,系货运李。(师父,是货运李。)”
陈墨手中的铅笔微微一顿,抬了下眼,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地道:“问佢有乜事。(问他有什么事。)”
石龙松开话筒:“李老板,墨哥而家忙紧,有乜事可以同我讲。(李老板,墨哥现在忙,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货运李在电话那头似乎迟疑了一下,声音更压低了些:“呢个…龙哥,其实系有d关于…关于外面啲风嘅野,想同墨哥汇报下…当然,都系d吹水嘢,唔知应唔应该讲…(这个…龙哥,其实是有些关于…关于外面风声的事,想跟墨哥汇报下…当然,都是些道听途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龙皱了下眉,再次捂住话筒看向陈墨:“佢话有d料想同你讲,似系关于…秦爷?(他说有些风声想跟你说,像是关于…秦爷?)”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
店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王启明都停下了敲键盘的手,好奇地望过来。
陈墨放下铅笔,沉吟了片刻。货运李这个人,精明务实,上次西街豹事件中,“天雷”展现出的实力和手段显然让他重新掂量了站队的选择。他此刻主动递话,示好的成分居多,但提供的消息是真是假,有几分价值,却需要仔细甄别。
“叫十四听。(叫十四听。)”陈墨做出了决定。
石龙立刻会意,对着话筒道:“李老板,你等等,我叫十四哥同你讲。(我叫十四哥跟你讲。)”说完,他放下听筒,朝后院方向喊了一嗓子:“十四!电话!货运李揾!(十四!电话!货运李找!)”
很快,杜十四从后院走了出来,身上还沾着点机油的痕迹,似是刚在保养器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
“李老板。”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哎呀,十四哥!打扰打扰!”货运李的声音立刻透出几分热络和讨好,“系咁嘅,最近呢,外面乱晒龙咁,我都有d担心。谂起早几年我跑长途果时,好似喺云南边境嗰边听过d关于…关于某个好低调嘅大佬嘅传闻,嗰阵时啲人好似叫佢…‘秦生’?唔知同而家系唔系同一个…”(是这样的,最近啊,外面情况不太好,我也有点担心。想起早些年我跑长途的时候,好像在云南边境那边听过一些关于…关于某个很低调的大佬的传闻,那时候人们好像叫他…‘秦先生’?不知道和现在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话说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充满了“听说”、“好像”、“可能”这类不确定的词汇。
杜十四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却逐渐变得专注而锐利。
货运李继续道:“…听讲呢个‘秦生’好神秘,好少出面,但好钟意玩d高科技嘅野,同境外嘅联系都好密…仲有啊,听讲佢对某d古老嘅符号啊、纹身啊之类嘅野,好有兴趣…当然啦,都系d陈年旧事,路边社消息,唔洗当真,唔洗当真…我就系觉得,可能同而家嘅情况有d关系,所以多嘴同十四哥你汇报声…”(…听说这个‘秦先生’特别神秘,很少露面,但特别喜欢玩些高科技的东西,和境外的联系也很密切…还有啊,听说他对某些古老的符号啊、纹身之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当然啦,这些都是些陈年旧事,小道消息,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我就是觉得,可能和现在的情况有点关系,所以多嘴跟十四哥您汇报一声…)
信息模糊,真伪难辨,像是精心筛选过的投石问路。但其中提到的“高科技”、“境外联系”、以及对“古老符号纹身”的兴趣,却微妙地戳中了当前面临的几个关键点——王启明遇到的技术壁垒、“水鬼”的匿名网络操作、还有昭思语手腕上那朵诡异的彼岸花。
杜十四心中迅速权衡。货运李绝对不敢凭空编造,这些信息必然有其来源,哪怕只是被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但他主动献上这些,目的绝不单纯,无非是想进一步靠拢“天雷”,在即将可能到来的洗牌中,寻求更大的庇护和利益。
“嗯。”杜十四听完,只给出了一个简单的回应,既不显得热切,也没有完全否定,“多谢李老板嘅消息。(谢谢李老板的消息。)”
货运李在那边干笑两声:“应该嘅应该嘅!大家都系想求个平安稳阵啫。以后仲要靠晒十四哥同墨哥关照!(应该的应该的!大家都是想求个平安稳定而已。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十四哥和墨哥关照!)”
“好话。”杜十四语气平淡,“之前西街豹嘅档口,有d运输线路好似仲未完全理顺?李老板如果有兴趣,可以同石龙倾下细节。(之前西街豹的场子,有些运输线路好像还没完全理顺?李老板如果有兴趣,可以和石龙聊下细节。)”
他抛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甜头——将西街豹走后空出来的一部分运输业务利益,暂时让渡一部分给货运李。这既是对他提供信息的回报,也是一种捆绑和试探。
货运李果然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语气更加殷勤。
挂了电话,杜十四将货运李的话言简意赅地向陈墨复述了一遍。
陈墨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你点睇?(你觉得呢?)”
“七分真,三分假,或者有九分真,但系最重要嘅关键,佢冇讲。(但是最重要的关键,他没说。)”杜十四冷静分析,“想借我哋嘅力,又怕惹火上身。不过,佢提到嘅几个点,同我哋遇到嘅野,对得上。(想借我们的力,又怕惹火烧身。不过,他提到的几个点,和我们遇到的事情,对得上。)”
陈墨微微颔首:“俾啲甜头佢,但系要睇实佢。呢d人,风向一变,咬人最狼死。(让他尝到甜头,但要盯紧他。这种人,风向一变,咬人最狠。)”
“明白。”杜十四点头。他自然清楚,与货运李的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在当前敌暗我明、线索匮乏的情况下,任何可能的信息渠道都值得尝试,哪怕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和保持高度的警惕。分化可能被秦爷利用的力量,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中间派,本就是博弈的一部分。
他转身对石龙道:“龙哥,货运李嗰边,你同佢对接。之前西街豹负责嘅广佛线五金配件运输,可以暂时分一部分俾佢做。规矩,你同佢讲清楚。(龙哥,货运李那边,你和他对接。之前西街豹负责的广佛线五金配件运输,可以暂时分一部分给他做。规矩,你和他讲清楚。)”
石龙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得啦!我睇到实一实!(知道!肯定盯得紧紧的!)”
一场基于利益和信息交换的短暂同盟,就此达成,表面和气,内里却各怀心思。
杜十四走回后院,目光掠过前堂。昭思语正低头擦拭着桌面,似乎对刚才的一切毫无察觉。
但他的心思,却因货运李那句“对古老符号纹身好有兴趣”而再次泛起波澜。
秦爷…彼岸花…
线索的碎片似乎又多了一块,但拼图的全貌,依旧隐藏在深深的迷雾之后。
这个意外的“盟友”,究竟能带来转机,还是另一重陷阱的开端,尚未可知。唯有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警惕,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走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