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洲玉器夜市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嗡鸣,但“天雷刺青”店内已迅速切换回另一种模式的紧张。那三个在夜市被擒住的袭击者,像三袋沉默的垃圾,被石龙和他手下的人悄无声息地塞进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没有带回店里,而是直接押往城外一个更为隐蔽、由林雪远程协调安排的临时安全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枯燥而压抑的审讯时间。
杜十四没有亲自参与具体审讯过程,那是石龙更擅长的领域。他坐镇在“天雷刺青”的后院临时指挥点——这里摆着几张旧桌椅,一台连着加密线路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分屏显示着安全屋几个角度的实时监控画面,以及王启明那边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监控画面里,光线昏暗。石龙的身影显得格外魁梧,手臂上的毒蛇刺青在低照度下更显狰狞。他没什么耐心玩心理战,对付这种底层喽啰,最直接的方式往往最有效。低沉的吼问声、偶尔夹杂着肉体撞击的闷响和压抑的惨哼,透过不甚清晰的音频传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暴力感。
杜十四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关注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昭思语待在店里前堂,坐立难安。她知道自己不该打听,但后院里隐约传来的压抑声响和杜十四冷峻的侧影,都让她无法平静。她机械地整理着已经无比整洁的桌面,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后院的任何一丝动静。每一次短暂的寂静,都让她心头一紧。
王启明则完全沉浸在技术的世界里。他远程接入了那三个家伙被没收的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试图从数字层面撕开突破口。屏幕上的代码飞快滚动,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叼!干净到离晒谱!(靠!干净得离谱!)”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通话记录删得干干净净,社交软件都系新注册嘅空白号,连浏览器历史都清空埋!(通话记录删得干干净净,社交软件都是新注册的空白号,连浏览器历史都清空了!)”
显然,对方早有准备,而且具备相当的反侦察意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院审讯的进展似乎也陷入了僵局。石龙的耐心逐渐耗尽,骂骂咧咧的声音透过麦克风隐约传来。
终于,在一声尤其沉闷的撞击和随之而来的哀嚎之后,石龙粗重的喘息声对着隐藏麦克风响起:“十四…问出d野,但系冇乜鸠用。(十四…问出点东西,但是没什么卵用。)”
“讲。(说。)”杜十四的声音冷静依旧。
“三条废柴都系网上招嘅。一个本地论坛嘅暗网链接,联系人有个代号,叫…‘老师’。报酬用比特币支付,分两次,事前一半,事后一半。交易细节、交收方式,全部通过加密通讯软件临时通知,用完就无。佢哋根本唔知对方系边个,连把声系男系女都唔肯定。(三个废物都是网上招的。一个本地论坛的暗网链接,联系人有个代号,叫…‘老师’。报酬用比特币支付,分两次,事前一半,事后一半。交易细节、交接方式,全部通过加密通讯软件临时通知,用完即焚。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连声音是男是女都不确定。)”
“老师”?比特币?网络招募?
线索似乎再次指向了一种高度匿名化、去中心化的操作模式,和“水鬼”那种传统的本地掮客截然不同。这更像是一张无形无影的网,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很难抓住它的实体。
又是一条断头路?
店内前堂,昭思语听到石龙的汇报,心也沉了下去。难道她的判断只是巧合?对方真的只是随意试探?
就在气氛愈发凝滞之时,一直埋头在电脑前的王启明突然“咦”了一声,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一条刚刚解析出来的、极其微弱的数据痕迹。
“等等!有野!(等等!有东西!)”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呢条粉肠嘅手机…佢嘅wi-Fi列表里面,有个隐藏SSId嘅信号残留…信号好弱,连接时间极短,可能就几秒…但系被我捉住咗!(这个混蛋的手机…他的wi-Fi列表里面,有个隐藏SSId的信号残留…信号很弱,连接时间极短,可能就几秒…但是被我抓到了!)”
“位置?”杜十四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王启明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进行三角定位和信号溯源,屏幕上的地图不断缩放、定位…最终,锁定了一个区域。
“顺德…陈村!”王启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具体系…陈村旧工业区北面,一片废弃嘅五金厂区范围内!个信号源好可能就喺嗰度,或者曾经短暂出现过喺嗰度!(顺德…陈村!具体是…陈村旧工业区北面,一片废弃的五金厂区范围内!这个信号源很可能就在那里,或者曾经短暂出现在那里!)”
废弃厂区!
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物理坐标!不再是虚拟的网络代号和加密货币,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和探查的地点!
虽然无法确定这个短暂的wi-Fi连接是故意留下的陷阱,还是对方百密一疏的疏忽,但这无疑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
杜十四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对着麦克风道:“石龙,可以停了。等人过来接手。(石龙,可以停了。等人过来接手。)”
他站起身,走到前堂。王启明兴奋地抱着平板电脑跟在他身后,指着上面的地图坐标喋喋不休。
昭思语看到他们出来,尤其是杜十四那不再那么紧绷的神色和王启明兴奋的样子,立刻明白有了突破。她下意识地站起身,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杜十四的目光扫过她,在她写满关切和紧张的脸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几乎难以察觉。他并没有向她解释什么,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对王启明吩咐道:“将个坐标同信号特征发俾雪姐,等佢协调资源,睇下可唔可以查到更具体嘅信息或者业主资料。(把坐标和信号特征发给雪姐,让她协调资源,看能不能查到更具体的信息或者业主资料。)”
“明白!”王启明立刻埋头操作。
杜十四则走到工作台边,摊开了那张巨大的佛山地图,目光锐利地落在顺德陈村的位置上。他的手指划过那片标记着旧工业区的区域,眼神深邃,陷入了沉思。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角,露出了其后更加幽深曲折的路径。
“老师”、比特币、废弃厂区的神秘wi-Fi信号…
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拼图碎片,似乎彼此无关,又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着,指向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秦爷的阴影。
审讯未能带来预期的突破,却意外地引向了另一个可能更重要的方向。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谨慎。因为那废弃厂区里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新的线索,也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致命的陷阱。
夜风吹过店外,带来一丝凉意。
店内的灯光下,杜十四凝视着地图的身影,显得格外专注而冷冽。
猎手与猎物的游戏,进入了更深、更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