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平洲玉器夜市,入夜后便是另一番天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玉器、古玩、工艺品摊档鳞次栉比,空气中混杂着玉石特有的冰凉气息、小吃摊的油烟味以及摩肩接踵的人流带来的温热体感。讨价还价声、切割打磨声、招呼客人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现金在这里依旧是硬通货,尤其是管理费的缴纳,多是现钞交易。
过去几天,这片喧嚣之下,潜藏着无形的紧绷。杜十四采纳了昭思语的分析,提前布下了网。石龙带着几个生面孔的兄弟,扮成拉货的、闲逛的,早已混入夜市,若有若无地掌控着几个关键通道和那个位于夜市中段、略显简陋的管理费收取点。王启明则远程提供支援,夜市及周边区域的监控画面实时传递到他的平板上,任何异常数据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杜十四本人,则坐在夜市入口附近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货车里,车窗贴了深色膜。他面前摊着夜市的平面图,耳机里交替传来石龙低沉的现场汇报和王启明快速的技术更新。他神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单向玻璃,扫视着涌入涌出的人流,仿佛一尊蛰伏在暗处的猎豹,等待着猎物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市逐渐迎来人流高峰。
昭思语的分析像一根弦,绷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她是否猜对了?那盆彼岸花之后的试探,真的会落在这里?
突然,耳机里传来王启明压低的、带着兴奋的声音:“十四哥!有三个人!行迹有问题!从西门入,唔睇货,净系四处望,重点睇监控探头同管理费个边!其中一个人个背囊好沉,手势唔自然!(十四哥!有三个人!行迹有问题!从西门进,不看货,净四处张望,重点看监控探头和管理费那边!其中一个人背包很沉,手势不自然!)”
杜十四眼神一凛:“石龙,??实。阿明,放大画面,睇真个背囊。(石龙,盯紧。阿明,放大画面,看清楚背包。)”
“收到!” “放大紧…睇唔清具体,但形状…似系…棍状物?或者…管钳?(正在放大…看不清具体,但形状…像是…棍状物?或者…管钳?)”
几乎同时,石龙粗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压得更低:“十四,确认。三条友仔眼神唔对路,系冲住收费点去嘅。点讲?(十四,确认。三个家伙眼神不对,是冲着收费点去的。怎么说?)”
“放佢哋入去。(放他们进去。)”杜十四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等佢哋先动手。睇实个背囊,优先擒住。(等他们先动手。盯紧背包,优先控制。)”
命令清晰下达。网,开始收紧。
那三人显然受过一些基础训练,行动颇为谨慎,在人群中穿梭,不断变换位置,试图避开可能的视线。但他们那种刻意的不自然,在早有准备的石龙等人眼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他们逐渐靠近管理费收取点。那里,一名“天雷”的兄弟假扮的收费员正低头清点着钞票,旁边放着那个沉甸甸的现金箱。
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立刻默契地左右散开,看似在浏览旁边的玉器摊档,实则卡住了可能有人增援的方向。背着沉甸背包那人则径直朝着收费员走去,手悄悄伸向背包拉链。
就是现在!
“郁手(动手)!”杜十四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盘,透过耳机清晰地传入每个埋伏者的耳中。
早已蓄势待发的石龙如同猛虎出闸,低吼一声,从旁边一个卖仿古摆件的摊档后猛地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的目标明确,直扑那个正准备从背包里掏东西的家伙!
几乎在同一瞬间,另外四名“天雷”的兄弟也从人群中暴起,扑向左右望风的那两人!
夜市喧闹的背景音完美掩盖了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动作!
背背包那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剧痛传来,刚掏出一半的一根沉重管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还想挣扎,石龙的另一只拳头已经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在他的胃部!
“呕——”那人眼球暴突,哼都没哼一声,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着倒了下去,瞬间失去抵抗力。
另外两个望风的更是不堪一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反抗,就被以绝对力量压制,手臂被反剪,嘴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被迅速拖离了人群视线。
整个行动快如闪电,干净利落!从发动到控制,不过短短十几秒!大部分逛夜市的市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发生了寻常的口角或碰撞,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管理费收取点附近的几个摊主虽然吓了一跳,但看到石龙那副凶悍的模样和迅速被控制住的场面,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不敢多事。
杜十四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夹克,融入夜色,步伐沉稳地走向事发地点。
石龙已经将三个瘫软如泥的袭击者拖到了夜市后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卸货通道。几个弟兄在外面守着,隔绝了好奇的目光。
杜十四走过去,目光冷冽地扫过地上那三个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家伙,最后落在那根掉在地上的沉重管钳和从背包里翻出来的几瓶未启用的红色油漆上。
意图很明显:制造混乱,打砸抢现金箱,泼油漆示威——与“迷途”酒吧那盆彼岸花的挑衅风格一脉相承,但手段更加直接粗暴。
“边个派你哋来嘅?(谁派你们来的?)”杜十四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仿佛能冻结空气。
那三人瑟瑟发抖,眼神惊恐地躲闪着,嘴唇哆嗦着,却没人敢开口。
石龙不耐烦地一脚踢在旁边一人的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十四哥问紧你野!(十四哥在问你话!)”
那人痛得惨叫一声,涕泪横流,终于崩溃:“唔好打!唔好打!我讲…系…系豹哥…唔系,系西街豹以前个马仔…‘金毛强’…佢畀钱我哋来做嘅…话系…系试试水…(别打!别打!我说…是…是豹哥…不是,是西街豹以前的马仔…‘金毛强’…他给我们钱来做的…说是…试试水…)”
金毛强?西街豹的残余?还是…又一个被推出来的“水鬼”?
杜十四眉头微蹙。线索似乎又指向了那些已经被打散的虾兵蟹将,但他直觉没那么简单。这种试探的风格,不像西街豹那种莽夫的路数。
“点联系?点交收?(怎么联系?怎么交接?)”他继续逼问,语气不容置疑。
“…电…电话…鬼号…钱…钱放喺桂城某个超市储物柜…钥匙…钥匙佢派人畀我哋…(电…电话…一次性号码…钱…钱放在桂城某个超市储物柜…钥匙…钥匙他派人给我们…)”
老套但有效的匿名方式。
杜十四不再多问。他知道,从这种小喽啰嘴里,很难挖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他直起身,对石龙吩咐道:“睇实佢哋,等雪姐派人过嚟接手。(看好他们,等雪姐派人过来接手。)”
“知道!”石龙应道,看着地上那三个废物,啐了一口,“扑街,废柴!”
杜十四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拨通了陈墨的电话。
“墨哥,搞掂啦。三个人,想制造混乱同抢野。话系西街豹嘅旧部,但手法唔似。(墨哥,搞定了。三个人,想制造混乱和抢东西。口供指向西街豹的旧部,但手法不像。)”他简洁地汇报。
电话那头,陈墨沉默了片刻,声音传来,依旧平静:“嗯。清理干净,手尾交俾阿雪。你做得好好。(嗯。清理干净,手尾交给雪姐。你做得很好。)”
挂了电话,杜十四站在昏暗的巷道里,夜市喧嚣的声浪隐隐传来,与他身边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次,他们赢了。干净利落,未起波澜,有效挫败了对方的试探,甚至还抓住了几个活口。
昭思语猜对了。
她的智慧,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有效地转化为了行动的成功。
杜十四的脑海中闪过她当时紧张却又坚定的神情,那双带着惊惶却又试图证明什么的眼睛。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敏锐和细致,弥补了他和石龙这些人容易忽略的细节。这种来自不同视角的洞察力,在这种迷雾般的对抗中,显得尤为珍贵。
他收起手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那惯常的冰冷戾气,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他转身,对石龙道:“叫啲兄弟撤了。今晚辛苦晒。(叫弟兄们撤了。今晚辛苦。)”
“碎料喈(小事一桩)!”石龙咧嘴一笑,显然对今晚干脆利落的行动十分满意,对杜十四的指挥也更加信服。
杜十四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三个瘫在地上的袭击者,目光冷冽。
秦爷的又一次试探被粉碎。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对方的棋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刁钻。
而他们这边,似乎也终于找到了新的、意想不到的破局点。
杜十四迈步走出巷道,重新融入夜市闪烁的灯火和嘈杂的人流中。他的背影挺拔而沉稳,经过今晚,那份属于领导者的冷静和掌控力,愈发清晰地显现出来。
网已撒下,猎手已亮出獠牙。
接下来的博弈,只会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