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酒吧那盆不祥的血色彼岸花,像一道冰冷的阴影,持续笼罩着“天雷刺青”。店内气氛凝重,连空气都仿佛比往日滞重几分。王启明几乎长在了电脑前,疯狂追踪着那幽灵般的送花者,却一次次被对方高超的反侦察技术挫败,气得他几次差点把键盘砸了。石龙则像一头被困的暴躁公牛,来回踱步,看谁都不顺眼,吓得学徒们大气不敢出。
陈墨依旧沉静,但那份沉静之下,是愈发冰冷的锐利。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工作间,要么打磨他的刻刀,要么对着佛山地图沉思,指尖划过那些错综复杂的街道,仿佛在推演着无形的棋局。
杜十四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时常凝结着化不开的寒霜。他频繁外出,回来后便独自待在后院或仓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那盆彼岸花和昭思语手腕上的秘密,像两团交织的迷雾,在他心头盘旋,带来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和被窥视的焦躁。
昭思语的心始终悬着,腕间的皮肤似乎总残留着那日被窥破秘密时的灼热感。恐惧并未消散,但一种不甘坐以待毙的情绪,在她心底悄悄滋生。她不再仅仅被动地核对账目,而是开始主动地、系统性地梳理近期所有“天雷”名下的资金流水和产业运营数据,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数字中,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者…预测他下一步的动向。
她将自己沉浸在海量的数据里,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却专注的脸。指尖在键盘和鼠标间飞快移动,调取着不同账户的报表、不同场子的收支记录、物流单据、甚至水电费缴纳周期。她忽略了那些庞大的、稳定的核心产业,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现金流相对集中、管理环节可能存在疏漏、且更容易制造“意外”的次级节点上。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暗,店内亮起了灯。
突然,她的目光在一组数据上定格——那是位于南海平洲的一个玉器夜市管理费收取点的月度报表。这个夜市规模不小,每晚现金流水庞大,但管理相对粗放,收取的管理费每隔几日才会集中存入指定账户。报表显示,近期有几笔金额不大不小的支出,付款方模糊,备注为“场地维护及应急处理”,与她之前发现的异常资金流模式有微妙相似。
更重要的是,她调取了王启明之前提供的、“迷途”酒吧遭遇干扰前后的数据流量对比图,发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针对周边区域公共监控系统的试探性访问痕迹,其源头的虚拟路径,曾有几次微弱的信号波动指向了平洲方向。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
玉器夜市!人流密集,现金流动大,环境嘈杂,容易制造混乱,安保力量相对薄弱…简直是进行下一次“试探”或制造“意外”的理想场所!对方的目标,或许不仅仅是挑衅,更是想测试“天雷”的反应速度和对不同产业的掌控力,甚至…是想趁机截流现金,制造经济上的损失和信誉上的打击!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一阵战栗,既有恐惧,也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杜十四。
他刚从后院进来,正站在工作台边喝水,侧脸线条冷硬,眉头微锁,似乎也在为什么事烦心。
机会稍纵即逝!
昭思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拿起那张标记好的平洲玉器夜市报表和旁边打印出来的数据流量异常图,鼓起勇气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但在寂静的店里依然清晰可闻。
杜十四听到动静,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询问,但更多的是惯常的沉静和不易接近的疏离。
昭思语在他面前站定,将手里的纸张递过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却努力保持清晰:“…我…我核对数据嘅时候,发现咗d野…可能…可能同之前酒吧件事有关。(…我…我核对数据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可能和之前酒吧的事情有关。)”
杜十四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那几张纸上,没有立刻接,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昭思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逼问。她赶紧指着报表上的异常支出和数据流量图上的波动点,语速加快了些:“你睇呢度,平洲玉器夜市个管理费收取,同酒吧被干扰前后,呢边嘅数据有过异常跳动…虽然好隐蔽,但模式有d似…而且夜市个环境,现金流大,又杂…”她顿了顿,鼓起最大的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我估…对方下一个目标,可能会系呢度。(你看这里,平洲玉器夜市的管理费收取,和酒吧被干扰前后,这边的数据有过异常跳动…虽然很隐蔽,但模式有点相似…而且夜市的环境,现金流大,又杂乱…我猜…对方下一个目标,可能会是这里。)”
她说完,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杜十四,等待着他的反应。是质疑?是不屑?还是…
杜十四接过了那几张纸,目光快速而专注地扫过她标记的地方。他的眉头越蹙越紧,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纸张本身。
店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王启明那边偶尔传来的键盘声。
昭思语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几乎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几秒钟后,杜十四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他没有问她是怎么发现的,也没有质疑她的推断,只是沉声确认:“你肯定?(你确定?)”
他的直接和严肃,反而让昭思语镇定了几分。她用力点了点头:“可能性好大。呢种现金流同环境,太适合佢哋搞事。(可能性很大。这种现金流和环境,太适合他们搞事了。)”
杜十四盯着她又看了两秒,仿佛在评估她话中的分量和她的状态。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正在电脑前焦头烂额的王启明。
“阿明!”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即刻排查平洲玉器夜市周边所有公共同私人监控权限,尤其系管理费收取点附近!睇下有冇被异常访问或者试探过!仲有,夜市内部个安保系统,深查!(立刻排查平洲玉器夜市周边所有公共和私人监控权限,尤其是管理费收取点附近!看看有没有被异常访问或者试探过!还有,夜市内部的安保系统,彻查!)”
王启明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转向平洲,但他看到杜十四严肃的表情,立刻应道:“哦!好!马上!”
杜十四紧接着拿出手机,拨通了石龙的电话:“龙哥,叫多几个兄弟,准备车,去平洲玉器夜市。低调啲,分散睇住个场,尤其系收管理费个位。(龙哥,多叫几个兄弟,准备车,去平洲玉器夜市。不用声张,分散盯住场子,尤其是收管理费的位置。)”
他语速很快,指令清晰,带着一种临战前的冷冽。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再次转过身,看向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昭思语。
他的目光复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再冰冷,而是掺杂着审视、评估,以及一丝…或许是认可的东西。
“…嗯。”他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对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转身,也开始迅速准备外出。
昭思语看着他利落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汗。他采纳了!他没有质疑,甚至没有多问,就采纳了她的建议!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后怕、欣慰,以及一丝微弱的、被信任的暖意。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完全被动、只能等待保护的累赘,她似乎…也能做点什么。
杜十四快步走向门口,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几乎没有停留。
但昭思语似乎听到了一句极低、极快的吩咐,像是错觉:
“…留喺度,锁好门。(…留在这里,锁好门。)”
话音未落,他人已推门而出,融入夜色。
昭思语愣愣地看着重新合上的玻璃门,外面很快传来汽车发动远去的声音。
店内忽然安静得可怕。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刚才的紧张,还是因为那句模糊的、带着一丝笨拙关怀的叮嘱。
智慧的锋芒首次展露,似乎悄然拨动了某些僵持的齿轮。
但危机并未解除,只是转移了战场。
平洲玉器夜市,此刻正暗流涌动,一张无形的网,或许正在悄然撒下。而这一次,“天雷”不再是被动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