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刺青”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一个诡异的暂停键。西街豹的清除带来的短暂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汹涌的河面上,看似坚固,实则一触即碎。昭思语手腕上那朵惊鸿一现的彼岸花带来的震动,被各自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无人再提起,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昭思语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埋在各种单据和表格中,仿佛只有这些枯燥的数字能给她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杜十四则似乎更加忙碌,进出店的频率增高,有时会独自在后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神色冷峻。
午后,阳光正好,店里难得有几分闲适。一位熟客正在让石龙帮他修补手臂上略有褪色的青龙鳞片,纹身机发出稳定而轻微的嗡嗡声。王启明霸占着最好的位置,对着平板电脑眉头紧锁,似乎在攻克某个新的防火墙模型。陈墨则在指导一个颇有天赋的学徒,如何更好地把握传统日式纹身中云雾的虚实过渡,语气平稳耐心。
昭思语刚核完一批耗材订单,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正准备起身倒杯水。
突然,王启明放在桌上的内部通讯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平和。
王启明被打断思路,有些不耐烦地抓过手机:“喂?边位?(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慌乱的声音,语速极快,甚至带了点破音。店里很安静,即使没开免提,也能隐约听到一些碎片“…花…匿名送来的…一大盆…血红色的…监控刚才黑了一下…”
王启明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错愕和紧张:“乜话?!红色乜花?!讲清楚d!(什么?!红色什么花?!说清楚点!)”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石龙停下了手中的机器,陈墨也抬起了头,看向王启明。
王启明对着电话,声音都变了调:“彼岸花?!成盆都系?!仲有字条?!…你企喺度唔好郁!乜都唔好掂!我即刻同墨哥讲!(彼岸花?!一整盆都是?!还有字条?!…你站在那里别动!什么都别碰!我立刻跟墨哥说!)”
他猛地按下挂断键,脸色发白地看向陈墨,嘴唇都有些哆嗦:“师…师父!‘迷途’吧台那边…刚刚收到一大盆血红色嘅彼岸花!匿名送嘅!花入面塞咗张字条…写住…写住‘业火焚身,自食其果’!送花前后,吧台嘅监控有大概三十秒嘅信号干扰!(‘迷途’酒吧那边…刚刚收到一大盆血红色的彼岸花!匿名送的!花丛里面塞了张字条…写着…写着‘业火焚身,自食其果’!送花前后,酒吧的监控有大概三十秒的信号干扰!)”
“迷途”酒吧,是“天雷”旗下位于禅城创意产业园的一处产业,表面是普通清吧,实则是其中一个不太起眼的情报汇集点。
店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血红色的彼岸花?业火焚身,自食其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挑衅,而是赤裸裸的、带着强烈象征意味的威胁和诅咒!甚至精准地呼应了陈墨当年对杜十四说过的“业火焚尽”之言!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血红色的彼岸花,与昭思语手腕上那朵,如出一辙!
昭思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手臂上的寒毛瞬间立起。她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腕,那里仿佛被这遥远的、同源的花朵灼伤,剧烈地灼痛起来。这绝对是冲着她来的!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秦爷,在用这种方式警告她,或者说,警告所有与这花纹相关的人!
石龙猛地一拍桌子,怒骂出声:“叼佢老母!边条粉肠敢咁嚣张?!想死!(操他妈的!哪个混蛋敢这么嚣张?!找死!)”
陈墨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大的波澜,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瞬间结满了寒冰,锐利得惊人。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缓缓站起身。
“叫酒吧即刻暂停营业,话内部装修。全部人原地待命,边个都唔准走,等阿明过去处理。(让酒吧即刻暂停营业,说是内部装修。所有工作人员原地待命,谁都不准走,等阿明过去处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感情,“阿明,你亲自过去,睇下个监控干扰系乜手法,张字条嘅墨迹同纸张,都要验。顺便…清理下现场。(阿明,你亲自过去,看看监控干扰是什么手法,字条的墨迹和纸张,都要验。顺便…清理下现场。)”
“知道!”王启明立刻应声,手忙脚乱地收拾他的宝贝笔记本电脑和各种检测工具,脸色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涨红。
“石龙,你睇实出面,尤其系创产附近,有冇可疑嘅人或者车。(石龙,你看紧外面,尤其是创意园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或者车。)”
“好!”石龙二话不说,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手臂上的毒蛇仿佛也怒目圆睁。
陈墨的目光最后落在杜十四身上。杜十四早已站直了身体,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翻涌着压抑的暴戾,拳头在身侧紧握。那血红色的彼岸花,无疑也深深刺激了他,让他想起了昭思语手腕上那朵以及林雪那句讳莫如深的警告。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多言,一种冰冷的默契和凛冽的杀意已然达成。
“你去后面,等阿明消息。(你去后面,等阿明消息。)”陈墨对杜十四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杜十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的骇人厉色,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向后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燃烧的炭火上。
昭思语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看着瞬间变得空荡而紧张的店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那盆血红色的彼岸花,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预告,散发着浓郁的不祥气息。
王启明背着包匆匆跑了出去。
店内只剩下陈墨和昭思语。
陈墨没有看她,只是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背影挺拔而孤冷。夕阳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王启明的电话打了回来,声音通过陈墨的手机隐约传出,带着沮丧和震惊:“…师父!对方系高手!用咗虚拟Ip池跳转,中间经过好几个被黑嘅卫星路由器,根本追唔到源头!送花嘅系个生面口,戴住口罩同帽,睇唔清样,揸嘅电单车车牌系假嘅!张字条系最普通嘅打印纸同墨,街边随便都能买到…(用了虚拟Ip池跳转,中间经过好几个被黑的路由器,根本追不到源头!送花的是个生面孔,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样子,骑的电动车车牌是假的!字条是最普通的打印纸和墨,街边随便都能买到…)”
汇报的声音停了停,似乎更加艰难地补充了一句:“…而且,干扰监控嘅手法…好专业,唔似一般黑客,似…似经过严格训练嘅。(…而且,干扰监控的手法…很专业,不像一般黑客,倒像…像经过严格训练的。)”
陈墨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重。
“知道了。清理干净,安抚好人,酒吧歇业三日。”他淡淡地吩咐完,挂断了电话。
他依旧站在窗边,良久未动。
血红色的彼岸花…专业的反追踪技术…经过严格训练的手法…
这已经不是地下世界寻常的挑衅手段了。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来自更高维度、更隐秘力量的冰冷注视和戏谑玩弄。
一定是秦爷。
这个名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缓缓压了下来,露出了它更加狰狞和难以测度的一角。
这份“礼物”,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它无声地宣告着: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天雷”乃至他们每一个人,都早已是棋盘中无法逃脱的棋子。
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一片繁华盛世。
店内,冰冷沉寂,如同墓穴。
昭思语抱紧双臂,只觉得那血红色的彼岸花,仿佛就开在她的眼前,散发着浓烈而妖异的不祥气息,与腕间的灼痛感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