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低鸣,如同来自地心深处的咆哮,笼罩了整座通天祭坛。
黎明时分,天光未亮,最浓重的黑暗正盘踞于天际。而祭坛,却亮如白昼。成千上万道金色的符文,如同被禁锢在琥珀中的游龙,沿着祭坛表面繁复的纹路疯狂流窜。它们汇聚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河,最终全部涌向祭坛中央,那由初代圣皇亲手立下的镇魂碑。
焦炭与铁锈的气味,比昨日在金銮殿内浓烈了百倍。那不仅仅是气味,更是一种实质性的“重量”,压在每一个人的神魂之上,让呼吸都变得艰涩。
这是“业力”被强行引动的气息。
祭坛之下,百官俯首,鸦雀无声。他们的脸上,混杂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期盼。
晏千秋须发飞扬,一身绯红色的祭祀官袍被鼓荡的能量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祭坛的最核心,双手高举,苍老的脸上泛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的潮红。他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是那个手持引线,即将点燃整个世界最大火药桶的人。
“天道为证,薪火为引!”
他的声音嘶哑而高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嘶吼。
“以万古之罪,炼琉璃之身!”
“大周天净化仪……启!”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侍立在旁的镇业师立刻将那盛放着“九转凝魂草”与“业火引”的玉盒,投入了祭坛中央的阵眼!
轰!
一瞬间,金光大盛!
那股沉闷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无数倍,化作刺耳的尖啸。祭坛之上,所有的金色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挣脱了石壁的束缚,化作一条巨大的金色神龙,咆哮着,张开巨口,朝着高台之上端坐的女帝,噬咬而去!
那不是祥瑞,而是由万古业力凝聚而成的、最纯粹的毁灭与痛苦!
顾长生站在凰曦夜身后,不动如山,但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目标,并非凰曦夜的肉身,而是她的神魂,是她眉心那枚滚烫的“薪火烙印”!晏千秋的“救世”,就是一场公开的、以净化为名的酷刑!
凰曦夜端坐在白骨王座之上,面无表情。猩红的宫装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就像一座即将被海啸吞没的孤岛,平静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可顾长生却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搭在扶手上那只手,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在怕。
即使是灭世的女帝,在面对这种刮骨焚魂的痛苦时,依旧会怕。
金色神龙已经近在咫尺,那股灼热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烧成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现在!
异变,陡生!
就在那金色神龙即将触碰到凰曦夜的瞬间,那股狂暴、污秽的能量洪流内部,突然,毫无征兆地,绽放出了一点截然不同的光!
那光芒并不耀眼,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纯净的,像是一捧来自故乡的、正午的阳光。
它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在这片由焦炭与铁锈构成的死亡绝域里,这抹生机,就是最致命的剧毒!
纯净的生命能量,与那污秽的万古业力,发生了最剧烈的、法则层面的冲突!
就像一滴滚油,被滴入了沸水之中!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异响过后,那条咆哮的金色神龙,身躯猛地一僵。
紧接着,它那由无数符文构成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部崩溃!那些原本流光溢彩的金色符文,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能量,光芒黯淡,然后……逆流!
对!
逆流!
成千上万的符文像是受到了极致的惊吓,发了疯似的,沿着来时的路,倒灌回祭坛之内!
“不!这不可能!”
晏千秋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不敢置信的惊骇!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股足以净化天下的庞大力量,在自己眼前土崩瓦解!
咔嚓!
一声巨响,仿佛是巨兽的骨骼被硬生生折断。
声音的来源,是祭坛本身!
那座屹立了万载,承受了无数次业力冲刷的通天祭坛,表面那坚不可摧的石料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
轰隆!
一块足有数人合抱的巨石,从祭坛边缘崩裂,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落在地,溅起漫天烟尘!
金色符文彻底溃散,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如同盛夏的萤火,美丽,却也预示着一场盛大仪式的彻底死亡。
整个通天祭坛,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噗——”
晏千秋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跄着后退几步,面色煞白如纸。他主持的仪式,与他神魂相连,祭坛的崩溃,让他也受到了严重的反噬。
“我的救世大计……我的……”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随即,无边的愤怒淹没了惊恐。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疯狂地扫视着四周,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是谁?!”
“是谁敢坏老夫的救世大计?!是谁?!”
他的吼声,在混乱的祭坛上回荡,充满了不甘与疯狂。
朝臣们早已乱作一团,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想到,一场本应庄严肃穆的救世大典,竟会以祭坛崩塌的闹剧收场。
一片混乱之中,唯有两个人,与这片场景格格不入。
高台之上,凰曦夜依旧端坐。她的脸色铁青,凤眸含煞,一股冰冷的帝王威压,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但顾长生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那冰冷的怒火之下,眼底最深处,一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开了。
她冷冷地看着下方状若疯魔的晏千秋,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精准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晏爱卿。”
“你信誓旦旦,言此仪万无一失。如今,这便是你给朕,给天下苍生的交代吗?!”
“莫非,你之‘救世’,便是让朕与这祭坛,一同化为废墟?!”
帝王之怒,如雷霆天威。
晏千秋的咆哮被瞬间压制,他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仪式由他主持,出了问题,他便是第一罪人!
不远处,一直沉默不语的镇魂神殿大祭司玄寂,眉头紧紧锁起。他没有去看崩塌的祭坛,也没有理会暴怒的晏千秋。他的双眼微闭,仿佛在用神念感知着什么。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奇特的能量波动。
那股力量纯净、温和,与此世所有的业力都格格不入,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一闪即逝,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引爆了整个仪式的根基。
他的目光缓缓睁开,锐利如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扫过惊慌的百官,扫过暴怒的晏千秋,扫过故作镇定的秦观……
最终,他的视线,在女帝身后那个面带“震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身上,停顿了一瞬。
顾长生此刻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他与众人一样,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后怕,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向前一步,做出保护女帝的姿态。
可他的内心,却因这场完美的崩塌,而感到一丝得意的窃喜。
「晏老头,这出戏,还满意吗?」
眼看局面即将失控,大内总管秦观连忙上前,尖着嗓子高喊道:“护驾!护驾!祭坛崩塌,天时地利不合,此乃天意示警!陛下圣体为重,速速回宫!今日之事,来日再议!”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禁卫军使眼色,试图将这场滔天大祸,用“天意”二字暂时糊弄过去。
百官们也如梦初醒,纷纷附和。
可就在这时,被帝王威严压得抬不起头的晏千秋,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射出一股骇人的精光!
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女帝,也不再看祭坛。
他的目光,如同一柄淬毒的钢刀,死死地、恶狠狠地落在了顾长生的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怨毒与不加掩饰的怀疑!
“陛下!”
晏千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臣有理由怀疑,有人居心叵测,借此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