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焦炭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像是熄灭的战场混入了陈年血液,死死地扼住了皇宫东南角这片区域的空气。
这里是炼丹房。
与其说是炼丹,不如说是熬药,为整个帝国,熬制一剂名为“苟延残喘”的毒药。
此刻,这剂毒药最重要的几味“主材”,正静静地躺在中央的黑曜石祭台上,等待着明日清晨,被送入名为女帝的丹炉中。
一道阴影,如同一片被夜色浸染得更黑的布,无声无息地贴合在炼丹房最高的房梁之上。
燕破。
女帝的渡鸦,帝国的暗影。
他的呼吸细微到几乎不存在,一双淬毒匕首般的眼睛,正一寸寸地扫过下方。五十名鸦卫精锐,以三重环形阵势,将炼丹房围得水泄不通。地面上,更是铭刻着三十二道感知阵法,哪怕是一只飞蛾误闯,也会在瞬间被绞成齑粉。
万无一失。
这是燕破给自己,也是给女帝的保证。
昨夜帝都的业力异动,让他嗅到了阴谋与背叛的气息。晏丞相那场看似忠心耿耿的朝堂逼宫,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场精心筹划的狩猎。
而猎物,便是他宣誓效忠的陛下。
所以他亲自来了。他要像一只真正的乌鸦,守在这里,用自己的利爪和尖喙,撕碎任何敢于靠近的宵小。
他的目光在下方缓缓移动,一切正常。守卫的呼吸,阵法的灵光,甚至连角落里“静心香”燃起的青烟,都和他半个时辰前检查时一模一样。
完美。
无懈可击。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却在轻轻地、没有缘由地拨动了一下。
就好像,一幅完美的画卷上,被滴上了一滴看不见的、不属于这幅画的水。
就在燕破全神贯注于外部防御的时刻,他并不知道,他最严密的防线,早已被从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维度,撕开了一道无形的裂痕。
顾长生就像一阵风。
不,他甚至连风都不是。风会拂动衣角,会带来温度的变化。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行走在两名鸦卫之间,相距不过三尺,那两名以感知敏锐着称的精锐,却像是瞎子和聋子,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
他手中的一枚银色卡片,正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极其微弱的波纹。这是他从系统处兑换的“概念隐形”装置,并非光学或灵力层面的隐形,而是直接从“被观测”这个概念上,将自己暂时抹去。
对这个世界的阵法和神念而言,他此刻,就是一段“不存在”的数据。
他轻松地穿过了那道在燕破眼中固若金汤的防线,推开了沉重的铜门。门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的手指,在推门之前,就已经精准地按在了那个最容易产生摩擦的节点上,用一丝微不可查的力道,抵消了所有的噪音。
炼丹房内的气味更加浓郁。
药草的苦涩,金属的焦糊,还有那股熟悉的、源自业力本身的焦炭与铁锈味,混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
顾长生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中央祭台上的两个玉盒。
他没有丝毫迟疑,脚步轻盈如猫,悄无声息地靠近。整个过程,他身上的衣物没有带起一丝风。
第一个玉盒中,躺着一株通体漆黑的灵草,草叶之上,仿佛有无数痛苦的魂魄在扭曲、尖叫。
九转凝魂草。
顾名思义,它能强行凝聚神魂,但代价是将被凝聚者的痛苦放大九倍。晏千秋所谓的“净化”,就是要用这种极致的痛苦,去对抗业力的侵蚀。
何其歹毒。
顾长生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他打开了第二个玉盒。
盒中,并非药草,而是一块拳头大小、不规则的黑色晶石。它像是一块从地狱深处挖出的焦炭,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正随着某种邪恶的韵律,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周围的光线都会被它吞噬一分。
业火引。
“大周天净化仪”的核心,用以引动镇魂碑内的万古业力,将其强行灌入女帝体内,以毒攻毒。
说白了,就是一枚引爆所有炸药的雷管。
顾长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
他从怀中取出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器,而是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通体剔透的晶石。
那晶石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内部仿佛封印着一小片正午的阳光。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能量,从中散发出来。
这是他穿越时,身上唯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一块凝聚了高纯度生命能量的“源质晶石”。
对于这个被业力污染的世界来说,它,就是最极致的“异物”。
顾长生没有去替换那块巨大的“业火引”,那样目标太大。
他的选择,是那株“九转凝魂草”。
他屈指一弹,那枚源质晶石便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精准地没入了九转凝魂草的根茎深处。
没有声音。
没有能量波动。
甚至连灵草本身,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那股纯粹的生命气息,在接触到凝魂草那污秽的能量瞬间,便被完美地包裹、隐藏起来。它就像一颗被埋入火药桶里的、最精密的定时炸弹,在静心香那浓郁气味的掩盖下,安静地等待着被点燃的那一刻。
做完这一切,顾长生甚至还有闲暇,从袖中弹出几片沾着露水的树叶。
一片落在祭台的角落。
一片落在门边的地面。
它们飘落的角度、沾染的灰尘,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是某个粗心的守卫巡逻时,从靴底带进来的。
完美的误导。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玉盒,像一个完成了恶作剧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晏千秋,你为苍生准备的‘良药’,我给你加了点‘佐料’。」
「希望明天,你能喜欢这份惊喜。」
他转身,身影再次融入黑暗,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后。
炼丹房,恢复了死寂。
房梁之上,燕破猛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心中那股违和感,那根被拨动的弦,猛地绷紧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个不属于这里的“音符”,极其短暂地响了一下,然后又瞬间消失。
是什么?
他的身形如同一只黑色的猎鹰,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落下,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走进了炼丹房。
他的目光,比最严苛的酷吏还要锐利,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阵法,完好。
封印,完好。
祭台上的玉盒,纹丝未动。
他甚至亲自上前,打开玉盒,用秘法仔细探查了一遍。
九转凝魂草,气息阴冷,魂力充沛。
业火引,能量内敛,蓄势待发。
一切,都和档案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片树叶上。他走过去,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捻起一片,凑到鼻尖嗅了嗅。
是宫中常见的金桂树叶,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味。
“哼,废物。”
燕破冷哼一声,将树叶扔在地上,心中对那些负责外围警戒的鸦卫,又多了几分不满。如此重地,竟让这种东西被带了进来。
他再次环视一周。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正常”。
可为什么,他心中那份不安,那份仿佛领地被无形之物入侵过的烦躁感,却不减反增?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那是猎物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后,留在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的气息。
他一生都在与阴影为伍,自诩为黑暗的主宰。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片比他更深的、没有形状、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存在感”的影子,正笼罩在这座皇宫之上。
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却拨动了最重要的那根线。
燕破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看似毫无破绽的炼丹房,他确信一切看似如常,可那种“被拨动”的感觉,却像一根针,扎在他无法言说的直觉深处。
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寒鸦的悲鸣:
“究竟是谁……动了陛下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