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寝宫之内,所有的声音都被厚重的宫墙与帷幔吞噬。
唯有一豆烛火,在鎏金烛台上安静地跳跃着。
烛光下,一枚通体剔透的晶石吊坠,正静静地躺在女帝胸前的衣襟上。它叫“碎心琉璃”,来自万载前那场失败救赎的遗址。光线穿过晶石,被内部那蛛网般密布的天然裂痕,折射成一片哀伤而迷离的七色光晕。
那光晕,随着她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像是一颗破碎的心,仍在顽强地、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通天祭坛的崩塌,晏千秋那淬毒般的最后一眼,似乎都随着白日的光影一同被关在了殿外。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最终被凰曦夜以“天意示警,钦天监失职”为由,强行压了下去。晏千秋被暂时禁足府中,而朝堂上下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但此刻的寝宫,却拥有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顾长生就坐床沿,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侧脸。他没有开口,只是握着她那只冰冷的手,用自己的掌心,一点一点地,试图将那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暖,传递过去。
他能感受到她掌心那层细密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持帝王之剑留下的痕迹,也是她独自支撑这个摇摇欲坠帝国的证明。
这份坚强,让他心疼。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烛火下化作一团看不见的白雾。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真挚与坚定。
“曦夜。”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凰曦夜的耳中。
“我顾长生,别的本事或许不多。”
“但有一点,我绝不会让你,独自去承受这世间的痛苦。”
凰曦夜长长的眼睫,如同被微风惊扰的蝶翼,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落在前方那片虚无的黑暗里。
顾长生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三分,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晏千秋那种所谓的‘净化’,听起来冠冕堂皇,可剥开那层‘为苍生’的皮,里面是什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不过是另一场献祭罢了。”
“这世界,不值得你燃烧自己去救赎!”
最后这句话,像一柄滚烫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凰曦夜内心最深处那把冰封的锁。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那双清冷孤高的凤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顾长生。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清俊的脸庞,也点亮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只为她一人而存在的温柔。
“长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脆弱。
“你不懂。”
她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抚过胸前那枚“碎心琉璃”吊坠,仿佛在触摸自己与生俱来的宿命。那吊坠上的每一道裂痕,都像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这是我的宿命,我的血脉。”
“我生来,便为此而存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种被万古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绝望。
“除了……燃烧。”
“我别无选择。”
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哀,让顾长生的心脏猛地一抽。他看着她,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你有。”
两个字,掷地有声。
凰曦夜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着顾长生,看着他眼中那份笃定,那份似乎能颠覆世间一切法则的自信。
顾长生凝视着她的双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相信,一定有!”
“而且……”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
“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在凰曦夜死寂的心湖中炸响!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白日里祭坛上那场匪夷所思的崩塌,那股一闪即逝、却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纯净气息……
原来……是他!
一抹极致的惊愕,在她眼中闪过,随即被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情绪里,有惊,有疑,有惧,但更多的,却是一点被小心翼翼捧出来的、几乎不敢相信的……希望。
就像在永恒的黑夜里,第一次看见了裂痕。
一道能让光照进来的裂痕。
她那颗万年冰封的心,在这一刻,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的声音。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反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紧紧地回握住了顾长生的手。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出去的信任与依赖。
仿佛他,就是她在这个绝望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她看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眼中的惊涛骇浪,都化作一泓深潭。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害怕的颤抖:“你……真的能做到?”
顾长生没有回答。
他只是俯下身,在那只紧握着他的、冰冷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无比郑重,无比虔诚的吻。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用尽了一生的认真。
“我承诺。”
凰曦夜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再也支撑不住那份属于帝王的坚强,轻轻地、试探地,将头靠在了顾长生的肩上。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
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可以让她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
她闭上眼,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第一次完整地展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良久。
寝宫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那细微的噼啪声。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那摇摆不定的命运。
“长生……我信你。”
“但若有一天,你发现我的宿命无法更改,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陪我一起看这世界燃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