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与胡亥目光相接,将闾含笑道:\"往后该唤大哥作秦王了,这传承数百年的尊号......\"
\"是啊,秦王!\"胡亥眉眼俱笑,任谁瞧来都当他是真心欢喜,唯独那暗自攥紧的拳头,透出几分不甘。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唯独武将集团最为超然。此事与军方无涉,纵使朝局翻覆,只要始皇尚在,百万雄师便只听虎符调遣。譬如统领全国兵马的大秦太尉,看似权柄滔天,实则无诏不能调动一兵一卒——若无君王虎符,纵使太尉之尊,面对森严军制亦徒呼奈何!
此乃大秦控兵之道。忆昔昭襄王时,虽也集权于上,却出了个武安君白起。其威名之盛,竟可仅凭\"白起\"二字便调动三军,终成王权心腹大患。这般功高震主之辈,落得那般下场也是必然。
始皇帝深鉴前车,刻意在军中培植多位名将互相制衡。如今大秦军权分置,再无一人可独揽兵势,如此平衡之术,方保皇权独尊。
望着高台上高举秦王剑的扶稣,王贲忽觉恍惚,不由侧目望向父亲。此时蒙武敲了敲王翦的铠甲,调侃道:\"王老哥当真会挑女婿,转眼你闺女就是秦王妃了——往后见面,是你先拜王妃,还是王妃先拜老父?索性各论各的罢!\"
片段王翦侧目瞥向蒙武,一拳砸在他胸甲上:“少把话说死!陛下登基至今连皇后都未立,满朝文武谁敢吭半个字?你怎就笃定清秋定能封妃?”
“这等事,全凭陛下一念罢了。再说太子之位,先前那些大臣在外头叫嚷得厉害,口口声声‘国本要紧’,如今进了宫,倒连个响屁都不敢放了!”
蒙武笑而不语,余光却扫见王贲正朝这边张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王,你家老二似乎有话要说。”
“管他作甚!正事办完再议!”
扶稣将太阿剑轻放于案,躬身行礼:“儿臣谢父皇恩典。”
“免礼。秦王之位非朕偏私,是你凭本事挣来的。若你无能,纵使朕强封,也难服众。如今你既有实力,自无人敢置喙。”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扶稣指尖微蜷,似有迟疑。
“还有疑虑?”
“儿臣斗胆……”他喉结滚动,声音发颤,“既封秦王,恳请父皇册立正妻王氏为秦王妃。”
——此乃大忌。父皇为秦王时不立妃,登基后亦不立后,偌大秦宫竟无一位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扶稣心知缘由,或许与祖母赵姬有关。当年那场母子反目、干政乱宫的旧事,早化作 心口一根毒刺。
案上烛火倏地一跳。
“刚封王便敢提此事?”始皇指节叩击剑鞘,饶有兴味。
“王氏乃父皇钦点,儿臣明媒正娶的发妻。”扶稣背脊笔直,字字如铁,“既为秦王,正妻当为王妃。糟糠不可弃,此乃儿臣执念。”
“哈……”始皇忽笑,眼底却凝着冰,“当年劝朕立妃之人,皆已永绝后患。今日朕当你未曾开口,你最好也速速忘却。”
扶稣攥紧袍袖。他早知此事触及逆鳞,可……
“儿臣昔年浑噩,负她良多。父皇总责儿臣不知变通——”他猛然抬头,目光灼灼,“那便让儿臣再固执最后一回!”
话音未落,长剑铿然出鞘半寸!
“想清楚再吐半个字。”始皇擒住剑柄,指节青白。他最清楚这儿子骨子里的倔——九头牛都拉不回的驴脾气!
“今日诸事已定,退朝!”始皇帝一挥手,遣散众臣。
???
群臣面面相觑,这朝会结束得未免太快,似乎并未议及什么要事,无非是新王扶稣登基,受封秦王罢了。原本有几名大臣准备上奏,但皇帝既已下令,众人只得依礼退出大殿。
“长公子刚坐上秦王之位,就敢违逆圣意?”有人低声议论。
“当年陛下还是秦王时,便有御史提议当立王妃,以正国母之位,调和阴阳。结果呢?那御史再无音讯,此事也无人再敢提及。”
“看来长公子这次难逃一劫了。”
“说不定今日为秦王,明日便成庶人,史书留名——在位最短的王!”
众人心思各异,有人为扶稣忧心,也有人暗自冷笑。
“王老将军,没料到长公子竟是个痴情之人,几十年无人敢提的立妃之事,他刚登位便敢直言。想必是用情至深啊!”蒙武拍了拍王翦的肩。
“唉,老夫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王翦叹息,“当初见清秋一身华服,想着她能做长公子的正妻已是莫大福分,谁曾想这秦王妃之位……如今大秦无后,仅有一位华妃,若再立王妃,岂非变相立后?长公子此举,陛下必是不悦啊!”
“父亲,我倒觉得秦王有胆有识,至少他对清秋的真心天日可鉴!”王贲朗声道,“他曾向我承诺,绝不辜负清秋,如今他敢在朝堂上直言立妃,足见其诚。这份担当,配得上秦王妃!”
“话虽如此,但陛下震怒,秦王这一关……难啊!”王翦摇头,回头望了一眼高台,心中沉重。若清秋出身寻常,或许皇帝不会阻拦,可她是王家之女,外戚之势,陛下岂能不虑?
宗庙之外,清秋静立人潮中,目光始终凝望着高台。见扶稣垂首,始皇帝神色冷峻,她心中既喜且忧。方才还为扶稣受封秦王而欣喜,谁知他下一刻便说出那句震动朝野的话——
册立秦王妃。
她虽不知宫中秘辛,却也清楚如今天子对后宫权柄的压制。即便是如今的华妃,威仪无双,也未得封后。若她真被立为秦王妃,无异于大秦国母,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尊荣。
可在清秋心里,她只感受到扶稣那滔天般的爱意。
《情深不渝》
微风拂过宫檐,清秋指尖微微发颤,扶稣那句\"秋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仍在耳畔回荡,可眼前紧闭的宗庙宫门却像道天堑。
华妃将那双沁凉的手拢在掌心:\"傻孩子,秦王印玺都赐了,还在意这些虚礼作甚?\"见清秋仍望着高台方向,她忽然压低声音:\"母妃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哪个君王能为女子做到这般......\"
话音未落,宫门缝隙里闪过玄色衣袂。清秋突然瞪大眼睛——陛下竟将扶稣踹倒在地!
\"不过是寻常父子切磋。\"华妃拽着她快步离开,绸缎摩擦声盖住了身后动静。她自然没说,自六国归一后,陛下管教公子们向来\"亲力亲为\"。
......
宗庙内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始皇松开腰间玉带,看着跌坐在地的长子冷笑:\"不是要学民间痴情汉?怎么不继续说了?\"
扶稣突然拍开衣摆尘土,竟直接盘腿而坐:\"那便请父皇撤了儿臣王爵!\"他盯着地上蟠龙纹砖,\"至少公子府的家事,儿臣还能作主。\"
\"好!好得很!\" 怒极反笑的声音惊起殿外寒鸦。
嬴政骤然放声狂笑,胸腔里却翻涌着难言的苦涩。想不到先前随口之言竟成现实,膝下诸子无一令他宽慰。
\"可叹!寡人横扫六合,却养出尔等这般孽障!\"始皇目光掠过宗庙匾额,玄色衮服拂过朱槛。
刚踏入殿内,那股怒意又窜上喉头,他猛然转身欲踹向阶下白衣青年。
扶稣慌忙撑地起身,玉冠歪斜地奔向丹墀。
始皇伫立九阶之上,望着长子踉跄的身影,眼底掠过讥诮,面上仍凝着寒霜。
长子优柔寡断,次子浪荡形骸,幼子愚顽不堪——如今又添个情种!
\"妙极!\"青铜编钟般的嗓音震彻殿宇,\"朕倒是要问问苍天,究竟造下何等冤孽,才降下尔等这些'麒麟儿'?\"
\"原以为齐地烽烟能砺汝锋芒,不料仍是朽木难雕!若非朕拦着,你是不是要在满朝公卿前演这出痴情戏码?\"
\"平素机变百出的心思哪去了?此刻倒像个莽夫般口不择言!朕真想剖开汝脑颅,看看里头是否灌满浆糊!\"
\"混账东西!秦王玺绶岂容汝挑拣?这是社稷重器,非小儿过家家!既敢说'不爱江山',朕便成全你——\"
\"即黜汝王爵,削除宗籍!从此咸阳城内再无公子扶稣,只余白身庶人!待到那时,汝拿什么护着王清秋?\"
\"当仇敌将汝踩进泥淖,夺汝所爱时,除却匍匐哀嚎,还能作甚?若朕再狠些,当场杖杀那女子,汝可能阻半刻?\"
阶下青年十指掐入掌心,面若金纸。
\"这就受不住了?\"嬴政冷笑如铁,\"朕不过道出实情,便承受不得?\"
他真正暴怒的,是险些让这场闹剧呈于百官之前。
大秦需要的是能承社稷的储君。诸子皆可荒唐,唯扶稣不可。
\"滚上来!\"龙吼震碎香炉青烟,玄色大氅没入幽深殿宇。
扶稣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皇命,只能闷闷地紧随其后。
这是他初次进入宗庙大殿,殿内供奉着华夏历代贤者与大秦诸位先王。
此地唯大秦君主方可踏入,此前即便是长公子身份的扶稣亦无权进入,如今只有凭借秦王的身份才能获准。
然而,能进入此殿,也意味着秦皇承认了他秦王的地位。
秦皇点燃几炷香,瞥了一眼扶稣:“还愣着作甚?初次祭拜大秦列祖,你就是这般态度?”
扶稣伏身下跪,重重叩首。
“哼,你这小子,莫非真以为朕还在因你提立秦王妃一事动怒?”
“嗯?”扶稣抬头。
“难道不是吗?父皇不立后,朝野皆知,儿臣当众提出此事,必然触怒圣颜!”
“朕的心胸岂会如此狭隘?朕不立后是朕的事,你立王妃是你的事,二者岂可混为一谈?朕所恼的,是你那自以为是的真情!”
“你自己也说了,朕不立后乃朝野皆知之事,可你仍在那般场合出言,并非在挑衅朕,而是将自身弱点尽数暴露。若为君,最忌真情,此物终将毁你!”
秦皇语气淡然。
“父皇,请恕儿臣直言,倘若君王无亲无情,岂非如行尸走肉,徒居君位却麻木不仁?这般活着还有何意义?”
“再者,父皇言君王无情,可对母妃、对诗曼他们,难道不是亲情?”
“呵呵,说得好。君王自然不可能全然无情无亲。朕前半生亦重情,尤以亲情为最,朝野尽知。可最终,这份亲情却彻底背弃了朕,自此朕便将情愫深藏!”
“当然,朕亦非全然无情。若真如此,你们这些公子,早该死上数次,尤其是你,十次都不够抵罪。可朕当真无情吗?”
秦皇侧目问道。
扶稣沉思片刻,摇头。父皇表面严厉无情,实则内心孤傲仁善。
对待诗曼,父皇从不吝啬疼爱;教导诸位公子,虽多半责骂,却也是为他们着想。
至于朝臣武将,更是君臣典范。文臣直言进谏,武将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细看几大军团主将,手握数十万雄兵,权倾一方,可曾有半分不敬之念?
绝无。此乃始皇帝御下之道。文武百官皆为其所用,既牢牢掌控,又不失灵活。
这便是始皇帝——两千余载封建王朝第一帝。在扶稣看来,他以一己之力统御一国,令群臣俯首。始皇不亡,大秦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