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在洛阳宫城的殿宇间呼啸穿梭,卷起地面残留的雪沫,拍打着朱红宫墙与琉璃瓦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然而,比这自然之寒更刺骨的,是一种自长生殿弥漫开来、迅速笼罩整个宫禁的无形肃杀。
殿内,龙榻之上,大唐高宗皇帝李治的躯体尚存一丝余温,生命的迹象却已彻底断绝。烛火跳跃,映照着武媚那张看不出悲喜的脸。她没有扑在遗体上痛哭,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榻前,背影在烛光下拉得笔直而孤峭,仿佛一尊瞬间冷却下来的玉雕。
片刻的死寂之后,她缓缓转过身,面向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的御医与内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冰断铁的冷冽,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哭泣声:
“陛下龙驭宾天,此乃国之大殇。然太子年幼,社稷未稳,恐有好佞趁机作乱。”
她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眼神中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只有绝对的命令。
“传本宫令:秘不发丧。即刻起,宫禁全面戒严,南北衙禁军各守其位,没有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违令者,格杀勿论!”
“诺!” 侍立一旁的北门禁军统领(武媚绝对心腹)毫不犹豫地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立刻转身,甲胄铿锵声迅速远去,执行封锁命令。
“着人,速召侍中裴炎、中书令刘仁轨,及左右羽林将军,即刻至长生殿偏殿议事。” 她点了最核心的宰相与军事将领的名字,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是‘即刻’,不得有误,亦不得惊动他人。”
命令一道道发出,如同精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整个洛阳宫城,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一只无形而有力的手,强行按入了极致的静默与停滞。宫门在黑暗中沉重合拢,落钥之声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巡逻的队伍增加了数倍,交叉往复,不留任何死角。所有通往宫外的消息渠道,被瞬间物理切断并严密监控。
长生殿偏殿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裴炎、刘仁轨等重臣被从睡梦中紧急召来,衣衫尚有些不整,脸上带着惊疑与尚未完全清醒的惶惑。当他们看到端坐于主位、面色冰冷如霜的武媚,以及感受到殿外那不同寻常的肃杀氛围时,心中皆是一沉,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虚情假意的悲泣。武媚直接切入核心,语气平静得可怕:“陛下,已弃天下而去。”
尽管有所预料,几位重臣依旧浑身一震,裴炎更是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天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当立刻发丧,遵遗诏,请太子殿下……”
“本宫知道!” 武媚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遗诏明示,‘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眼下首要之事,非仓促发丧,而是稳定!稳定宫禁,稳定洛阳,稳定天下人心!”
她站起身,虽一身素服,气势却压得在场所有须眉男子几乎喘不过气:“陛下驾崩的消息,必须暂时封锁。在新帝登基流程敲定、内外防备万无一失之前,绝不容许任何可能引发动荡的消息泄露出去!裴相,刘相,登基仪注、哀诏、嗣位诏书,由你二人亲自负责,即刻草拟,完成后立刻送至本宫过目。所有文书用印,皆需经本宫之手。”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将“依遗诏”与“稳定大局”牢牢绑定,并将最终审核权抓在自己手中,法理与实控兼顾。
“另外,”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了几分,却更显森然,“非常时期,需行非常之法。着令百骑司(或类似特务机构)加派人手,给本宫盯紧诸王、公主府邸,还有……那些与东宫过往甚密的官员府邸。若有任何异动,哪怕只是多采买了些香烛纸马,即刻来报!”
她没有明确提及巴州,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个被废黜的太子李贤,此刻已成为最敏感、最危险的所在。一张无形而严密的大网,已随着李治的驾崩,在国丧的阴影下,以稳定为名,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帝国的权力上层。
偏殿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几位重臣躬身领命,无人敢有异议。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大唐的权柄,已彻底落入了这位站在先帝遗体旁、冷静得令人心悸的女人手中。一个以铁腕和密网开篇的时代,就此奠定基调。长夜,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