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的夜,总带着一股濡湿的、挥之不去的寒意,像是从嘉陵江底泛上来的陈年旧梦,缠绕着这处偏僻的流放居所。窗外,风声呜咽,卷着细密的冷雨,一遍遍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李贤本就难以平静的心湖。
案头,一盏孤灯如豆,火苗在穿堂而过的风里不安地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消息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洛阳深冬的凛冽冰霜。他的弟弟,那个被他认为至少能安稳坐在御座上的李显,登基不过月余,竟因一句“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的狂言,被母后以雷霆之势废为庐陵王,徙往外州。而更年幼的李旦,被扶上了帝位,却连紫宸殿都不得踏入,形同幽禁。
“……诏令:废皇帝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其日,皇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帅百官诣阙褒贺……” 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模糊,但其中的意味,却清晰得刺骨。
“呵……”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笑声从李贤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自嘲与悲凉。他早该明白的,从大哥李弘的暴毙,从他被构陷谋反、废为庶人流放至此,他就该看清那条通往权力之巅的路上,早已铺满了至亲的骸骨。哪里有什么母子情深,哪里有什么君臣纲常?在那无上的权力面前,一切皆可碾碎。
李显的被废,不是结束,而是最后的警钟。那高高在上的母后,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包括他这个早已被废弃在巴州的庶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李贤,这个曾经名正言顺的太子,难道还能有善终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仿佛能看见,漆黑的夜色里,来自洛阳的缇骑正手持密诏,踏着泥泞官道,向这巴州小城疾驰而来,刀锋上凝结着的是他熟悉的宫廷寒意。
但这一次,恐惧并未将他吞噬。反而像是在极寒中淬炼出的火焰,猛地从他心底燃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冲散了盘踞多日的惶惑与颓唐。
他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像待宰的羔羊般,引颈就戮
“力量……我需要力量……” 他低声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再无犹豫。
接下来的日子,李贤将自己彻底埋入了疯狂的修炼之中。白昼,他在后院无人处,一遍遍演练流云掌法,本就熟练的掌法和身法变得愈发灵动。夜晚,他便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榻或地下密室,摒弃所有杂念,依照《隐元诀》的法门,引导着体内那日渐强大坚韧的内息,在经脉中流畅地运行周天。
不眠不休,几近癫狂。汗水浸透了衣衫,又被体温烘干,留下白色的盐渍。肌肉酸痛欲裂,内力耗尽后的虚脱感阵阵袭来,他都咬牙忍住。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回响——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曾经的经史子集、帝王心术,在这最原始的求生欲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章怀太子,只是一个在绝境中,拼命想要抓住一线生机的囚徒。恐惧与不甘,化作了最炽烈的燃料,燃烧着他的意志,催逼着他的潜力。
灯油耗尽,最后一丝火苗挣扎着熄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李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而坚定,仿佛困兽在磨砺着爪牙,等待着破笼而出的那一刻。风雨依旧在窗外呼啸,但巴州的寒夜里,一颗不甘沉沦的心,正于绝望的深渊中,砺出冰冷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