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的手如同枯藤,死死缠绕着李恪的手腕,那冰冷的触感和决绝的力道,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的一点执念,尽数灌注其中。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李恪,瞳孔中那回光返照的光亮正在剧烈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三兄……大唐……朕的……大唐……”
他的声音愈发微弱,气息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急切与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伴随着嘶哑的痰音。
“交给显儿……他……他性子弱……撑不起……这万里江山……朕……朕知道……” 泪水再次无声地涌出,混合着无尽的凄凉与无奈,“媚娘……她……她有手段……有魄力……能……能镇住场面……可是……三兄……她……她非仁君啊……朕……朕最放心不下……”
他的话语破碎,逻辑时而清晰时而混乱,但那份对社稷江山的深沉忧虑,却如同烙印般清晰。他仿佛看到了懦弱的太子在朝堂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又看到了武媚那冰冷而决绝的眼神,这大唐的天下,在他离去之后,将走向何方?是主弱臣强,牝鸡司晨?还是……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比这腊月的寒风更甚。
“朕……一生……” 他的目光开始有些涣散,仿佛在透过李恪,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困于这病榻……困于这……重重的宫墙……想做……想做一个好皇帝……像父皇那样……开疆拓土……励精图治……可是……可是……”
他剧烈地喘息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脸色由蜡黄转为骇人的青紫。李恪心中一紧,连忙运起一丝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他体内,助他顺气。
片刻后,李治的喘息稍稍平复,但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了几分。他重新聚焦于李恪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孤苦与自嘲,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却……什么也……抓不住……争来的……守住的……都……都像是沙……从指缝……流走了……好孤……孤零零……三兄……我真的……好累……”
这声“好累”,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李恪的手,微微松了些许。
李恪听着兄长这字字血泪的遗言,心如刀绞。他明白,此刻任何关于江山社稷的承诺都是虚妄,都是对即将逝去之人的另一种折磨。他无法承诺去辅佐李显,更无法去制约武媚,他早已是华胥的丞相,是另一个世界的奠基者。
他只能紧紧回握住那只渐渐失去力量的手,将声音放得极低、极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哽咽道:“九弟,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放心……大唐,终究是大唐。它有它的命数……你,已经尽力了。”
他俯下身,靠近李治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同儿时兄弟间说着秘密一般:“别再想了,也别再扛了……放下吧。好好……睡一觉。去了那边,就没有病痛,没有纷争,没有这无穷无尽的……责任了。”
李恪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李治怔怔地听着,眼中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彻底席卷了他。他望着李恪,目光里残留着一丝依恋,一丝解脱,还有那永恒的、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再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