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赤火总社,议事大堂内的空气凝重如铁。
炭盆里的火苗偶尔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眉宇间的寒意。
秦狼甲胄未卸,征尘混合着暗红的血渍沾染在战袍上,他刚从前线驰归,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与会者心头沉甸甸的。
“社长,边境十三处烽燧同时示警!胡骑数以万计,混杂老弱,状若疯魔,冲击我寨堡村屯!弟兄们……弟兄们打得很苦,既要退敌,又要顾忌那些混杂其中的妇孺,束手束脚!”
秦狼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将前线惨状一一陈述。
徐文、卫恒、孟瑶等核心成员面色严峻。地图上,代表胡人流寇的黑色箭头如同毒蛇,啮咬着北疆刚刚绘制不久的赤色区域。
“曹操此计,毒辣至极。”卫恒率先打破沉默,指尖重重敲在北疆的边界线上,“驱虎吞狼,不,是驱狼噬虎!他将内部的脓疮剜掉,直接糊到了我们脸上!”
陈烬一直静默地听着,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地图上那一片狼藉的区域。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冷静,仿佛早已看穿这混乱表象下的本质。
“诸位,”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曹操此计,非止‘驱狼’,实为‘一石二鸟’之毒策。”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那片烽火连天之地。
“其一,他欲以此消耗我北疆军力民力,令我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其二,亦是更毒之处,他在逼我们做出选择。”
陈烬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语气沉重:
“我赤火若行雷霆手段,对这群多为求活命、被裹挟而来的流民进行无差别屠戮,则我‘人命同贵’之理念根基动摇,与视人命如草芥的旧世军阀何异?天下人将如何看我赤火?此为其一败。”
“反之,我若心存怜悯,放任自流,或仅做软弱抵抗,则边境生灵涂炭,我等辛苦建立之村社毁于一旦,信赖我赤火、在此安家立业的同胞血流成河。民心若失,根基亦损。此为其二败。”
他精准地剖析出了曹操隐藏在血腥背后的阴险算计——一个针对赤火理念与生存的两难陷阱。
大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无形的、扼住咽喉的压力。
“所以,我们绝不能落入曹操画下的这两个圈套中的任何一个。”陈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要我们二选一,我们偏要走出第三条路!”
他转身,面向众人,目光灼灼:
“我的抉择是:采取 ‘武装护卫,生产安置,分化瓦解’ 之组合策略!”
“武装护卫!”他看向秦狼,眼神锐利如刀,“秦狼,你部任务不变,甚至要更加强硬!但目标要明确——凡持械攻击我军民、焚烧我粮田、破坏我村寨者,无论胡汉,皆视为寇仇,坚决打击,格杀勿论!此为护我根基,无可退让!但要严令各部,区分战士与平民,严禁滥杀,俘获之老弱,需妥善看管。”
秦狼精神一振,轰然应诺:“明白!以战止战,护卫家园!”
“生产安置!”陈烬的目光转向徐文和孟瑶,“光靠杀戮无法解决问题。要在战线后方,择地建立‘临时安置营’。对俘获的、以及主动来投的胡人老弱妇孺,提供基本食宿、医药。组织他们参与力所能及的生产,修缮工具,编织草席,甚至参与垦荒!我们要让他们看到,在赤火,靠劳动可以活命,甚至能活得更好!此举,既是人道,亦是攻心!”
徐文若有所思:“此举耗粮甚巨,但若能化敌为民,长远来看,利大于弊。我与孟瑶会全力调配物资,组织人手。”
“分化瓦解!”陈烬最后说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些胡人并非铁板一块。底层牧民与部落头人、贵族之间,矛盾深重。曹操能驱使他们,正是利用了头人的贪婪和牧民的绝望。‘经纬’系统要立刻行动,派人潜入,或利用俘获者传递消息:‘赤火只诛首恶,欢迎贫苦牧民!劳动可得食,无人可欺压!’ 我们要让他们内部自己乱起来!”
他重重一掌拍在地图上,声音斩钉截铁:
“曹操想看到的,是我们在血泊中迷失方向,要么变成屠夫,要么变成懦夫。我们偏要让他看到,赤火既能以钢铁扞卫家园,亦能以胸怀和智慧,将这人为的灾难,化为凝聚人心、彰显理念的契机!”
“诸位,此战,关乎北疆存亡,更关乎我赤火之道能否在这乱世立足!行动起来!”
命令既下,众人领命而去,步伐坚定。陈烬独自立于堂中,望着地图上那片依旧被黑色笼罩的区域,目光沉静。
这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但他坚信,唯有如此,赤火才能不负其名,才能在这腥风血雨中,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属于光明与未来的道路。
天下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烽火并未熄灭,却在几条不同的战线上,燃烧出截然不同的颜色。
潼关内外,曹军主力与西凉铁骑隔关对峙。
曹操采纳贾诩之谋,深沟高垒,避其锋芒。
曹洪、夏侯尚严格执行着“稳守为上”的指令,任凭马超如何叫阵挑衅,只是固守不出。
西凉骑兵的冲击力在坚固的关隘和密集的箭雨前屡屡受挫。
战事陷入了消耗巨大的胶着,双方每日都在进行着小规模的斥候交锋与营垒攻防,庞大的主力却如同两只谨慎的巨兽,在风雪中喘息着,寻找着一击制敌的机会。
关陇大地,被一种紧绷的、引而不发的杀气所笼罩。
北疆的边境,则是另一番景象。
秦狼率领的赤火边防军,化身为最坚韧的盾与最精准的刀。
他们不再追求歼灭,而是以精干的小队战术,机动出击,专门打击那些组织劫掠的胡人贵族及其亲卫。
几次干净利落的伏击,让几股最为猖獗的胡骑付出了惨重代价,有效地遏制了大规模侵袭的势头。
而在战线后方,徐文与孟瑶主导的“临时安置营”已然初具规模。
简陋但足以御寒的窝棚成排搭建,赤火的医务人员穿梭其间,为受伤或被俘的胡人老弱诊治。
最大的变化在于,营地边缘开辟出了劳作区。
俘获的胡人青壮,在赤火队员的看守和示范下,学习使用农具,参与修缮工事、编织防寒物资。
最初是强迫,但当他们发现认真劳动确实能换来足以果腹、甚至偶尔能吃到盐和干菜的食物时,抵抗的情绪悄然消融。
一些被感化的胡人,甚至开始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胡语,向新来的俘虏讲述这里的“规矩”。
赤火正在用刀锋扞卫生存的底线,用麦穗展示另一种可能的活法。鲜血依然会染红雪地,但希望的幼苗,也开始在冻土之下悄然萌发。
中原大地上,曹操的《均田减赋令》如同一种高效的镇静剂。
大多数在饥饿线上挣扎的百姓,将这纸公告视若神明,小心翼翼地珍藏起这份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忍耐着当下的盘剥,将怨气转向了“破坏安定”的西凉和赤火,期盼着丞相早日平定外患,兑现承诺。
然而,在这表面缓和的民心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地方豪强与基层官吏,对这道触碰他们根本利益的政令阳奉阴违。
清查田亩?不过是走个过场,账册上的数字游戏而已。削减赋税?巧立名目的“损耗”、“运输”、“剿匪捐”层出不穷,底层民众的实际负担并未减轻,反而因朝廷的“许诺”而失去了部分反抗的道义支撑。
矛盾被暂时压制,却像不断积蓄的地下水,在无人看见的深处疯狂滋生,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爆发。
曹操看着探子呈上的各方简报。
北疆的胡人如预期般在消耗着赤火的精力,中原的民心暂时安定。
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
他放下简报,走到窗边,望着北方,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冷嘲与忌惮的弧度。
“陈烬……孤送你的这份‘厚礼’,看来你是在小心翼翼地拆解了。又是筑营,又是教化……呵。”他低声自语,仿佛在与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对话,“你试图在那片蛮荒之地,证明你那套‘均平’的道理?天真!”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深沉,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天下,终究是权术与铁血的世界。你的道理,或许能赢得一时一地之心,但最终决定胜负的,仍是力量,是庙堂的算计,是战场上的生死!”
他转过身,阴影笼罩了他半张面孔。
“不过,能将这‘祸水’暂时化为磨刀石……陈烬,你确实算个人物。”曹操不得不承认,这个对手,其应对之策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
北疆的僵持,西线的消耗,中原的隐患……
一切都表明,他与赤火的战争,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疆土争夺,从明面上的刀兵相见,转入了更复杂、更残酷的层面——人心的向背,制度的优劣,理念的侵蚀与抵抗。
这场无声的战场,胜负之数,远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