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笔落下，周敏的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一下，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泪水不断滴落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虚脱般晃了一下，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把那本写满了背叛和求生印记的笔记本，连同那支笔，一起推向我。
“王越哥……给……给……”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笔记本，快速扫视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每一个都饱含着挣扎和出卖。
特别是关于Li ming好酒、讲排场的细节，以及他那种掌控一切的傲慢姿态……这些信息，价值非凡。
合上笔记本，我拉开柜台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打开封口的绕线，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百元大钞。
十五捆。
刚从银行提出来不久，还散发着油墨特有的味道。
林飞看到那么多现金，眼睛瞬间瞪圆了，张了张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叠钱，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知道，这钱大部分是深科技那边抵押出来的。
我把纸袋向前推了一小段距离，停在柜台边缘。
周敏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纸袋，贪婪、渴望、如同沙漠里的旅人看到了绿洲。
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抓。
“夕悦。”我喊了一声。
夕悦立刻会意，拿起柜台上的那几张早已准备好的打印着高息借款条款的A4纸，还有一盒红色的印泥，放到周敏面前。
“周姐……”夕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但还是公事公办。
“在这几份借款合同上签字，按手印，每一页都要按。”
周敏的目光艰难地从钱袋子上移开，落到那几张纸上。
看着那“月息五分”的字眼，她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但没有任何犹豫。
她抓起笔，在夕悦指点的位置——签名处、金额处、利息处——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拇指狠狠摁进鲜红的印泥里，在每一份合同要求的位置，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指纹漩涡的红色指印。
每一个指印按下，都像在她自己的心脏上戳了一刀。
但她按得又快又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拿到那救命的钱。
“好了。”夕悦迅速收回合同和印泥，仔细检查了一遍签名和指印。
几乎就在夕悦话音落下的同时，周敏猛地扑上前，一把死死抱住了柜台上的那个牛皮纸袋！
厚厚的一沓现金，沉重得让她手臂一沉。
她把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纸袋上，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我……爸……有钱了……我有钱了……你能……能多活几天了……”
她抱着钱袋，身体弯成一张弓，肩膀剧烈抖动，哭声低哑而绝望，在安静下来的网吧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酸。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拿上钱，立刻去医院。记着我的话，每一分钱的去向，都要有据可查。还有……”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最后的警告。
“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写下的每一个字，你拿走这笔钱的原因——如果让张启明或者你妈知道半个字……周敏，你自己想想后果。”
周敏抱着钱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拼命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敢……我不敢……我啥也不说……死也不说……”
她不再停留，也顾不上其他任何人，紧紧搂着那个沉重的纸袋，低着头，像逃命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厚重的棉布门帘被她撞开一道缝隙，外面冰冷的空气再次涌入，随即又在她踉跄的身影消失后合拢。
网吧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仿佛周敏带走了所有的声音和生气。
过了好几秒，林飞才像是从一场荒诞的梦里惊醒过来，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拿起柜台上那个摔得坑坑洼洼的搪瓷缸底（杯身已经摔碎了），走到墙角饮水机，接了满满一杯冷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的水似乎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把空杯底重重顿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扭头看我，眼神复杂：“妈的！十五万！月息五分！老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为了那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他还是觉得肉疼，觉得不值。
我拿起那本硬壳笔记本，拇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
周敏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背叛的气息。
“大飞，周琦是倒了，但你以为事情就完了？”
我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Li ming”和“酒鬼酒”几个字：“张启明还在外面像条疯狗一样乱窜，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这个周琦的表舅Li ming。传奇这块肥肉，他不会放弃，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吃到嘴里。周敏写的这些东西，就是撬开Li ming这块石头的缝！就是插进张启明心脏的刀！”
我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十五万买的不仅仅是周敏她爹几天的命，更是买断了张启明最后翻盘的路！这笔买卖，千值万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笔记本硬硬的封面硌着掌心。
“周琦的表舅？他跟传奇游戏什么关系？”林飞虎狐疑地看向我。
事到如今，也该让林飞知道了……
林飞看着我眼中闪过的冰冷锋芒，那是在无数次金融市场的生死搏杀和前世被背叛的痛苦中淬炼出的决断。
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沉默下来，只是烦躁地又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浓重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夕悦默默地拿起抹布，开始用力擦拭柜台上被茶水浸湿、沾着碎瓷片和水渍的地方。
林敏也默默地走过来，拿起扫帚和簸箕，清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锋利瓷片。
金属扫过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刺耳而单调。
角落里，赵鹏吊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棉布帘子还在微微晃动的方向，又看看柜台后面沉默对峙的我和林飞，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吊儿郎当。
他凑到林敏身边，低声问：“敏敏，刚才吓死我了……那个女的……真能搞到十五万啊？你们……你们真借给她了？”
林敏停下清扫的动作，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哥和越哥……有他们的打算吧。唉，都是命……”她摇摇头，继续低头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