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里，键盘声、游戏音效声渐渐重新响起，但那份喧嚣似乎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压抑而沉闷。
烟雾依旧缭绕，泡面的味道依旧浓烈，空气中却多了一丝金钱、背叛和死亡交织的铁锈般的气息。
我靠在柜台后面的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里，前世周琦那张得意的脸与今生周敏绝望痛哭的脸交替闪现。
冰冷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母亲枯槁的手……这些画面再次翻涌。
金钱，是杀人的刀，也是救命的药。
冰冷的计算从未停止。
复仇的路上，不妨留一盏人性的灯。
谁知道呢？
或许这一善举，将来能燎原。
周敏的眼泪是真的，她父亲的病也是真的，但这都不妨碍我把她和那十五万，变成棋盘上一步狠辣的落子。
张启明，Li ming……那些躲在阴影里蠢蠢欲动的蛇鼠，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笔染血的交易，才刚刚开始。
……
太平国际机场的喧嚣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
1997年2月26日，农历正月二十。
我站在候机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下，细碎的雪沫被凛冽的北风卷起，抽打在冰冷的玻璃上。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每一次叩击都像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夕悦的二舅，郑艺洲，此刻应该已经踏上了那片土地。
“越哥，电话！”林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手里捧着那个笨重的摩托罗拉大汉显，屏幕幽幽地亮着。
我转身接过，是林飞。
“喂？”
“怎么样，有信儿没？”林飞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背景音里混杂着我们网吧特有的、密集的键盘敲击声。
他那边显然也悬着心。
“应该刚落地，还没联系上二舅。”我尽量让语气平稳。
“网吧和工地都盯紧点，张启明那条疯狗，咬不到董乐，保不齐会冲我们其他地方下口。”
董乐带着那张至关重要的“传奇”海报投奔我们后，就像在我们这艘本就风浪里颠簸的船上，又塞进了一颗拔了栓的手雷。
张启明和天琦集团残余势力的疯狂反扑，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放心，赵鹏那小子虽然胳膊还吊着，但精神头足得很，带着几个新招的伙计，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林飞顿了一下，语气沉了沉。
“就是……周敏那钱，咱们就这么借了？十五万不是小数，深科技那边还没到平仓的时候，我们能动用的现金……”
“借了。”我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一架正在跑道上加速、轰鸣着冲上灰色云层的客机。
“周敏父亲是条命，钱能解决的事，有时候反而是最简单的。况且……”我没说后半句，周敏写下的关于张启明联系Li ming的那些细节，其潜在价值远非十五万能衡量。
尤其是Li ming嗜好“酒鬼”高度白酒这个情报，像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某个我们尚未察觉的锁。
“盯着点周敏，她现在是惊弓之鸟，但也可能是我们洞悉张启明动向的一个口子。”
“明白。”林飞应道。
“你也别太绷着，二舅是老江湖，延吉那边跟老毛子、高丽棒子打交道多少年了，场面上的事，他比我们懂。”
“但愿吧。”我挂了电话，掌心微微汗湿。
老江湖？
商场如战场，何况这次我们想虎口夺食的对象，是周琦那个阴魂不散的表舅Li ming。
张浩黑进Actoz后台挖出的信息冰冷而残酷：70亿韩元的巨亏，游戏开发接近尾声却后继乏力，而把持中国区代理钥匙的，偏偏是Li ming。
我们选择绕过他，让二舅直扑韩国总部，是一次豪赌，赌的是韩国人急于回血的窘境和我们能给出的“诚意”，能压过Li ming可能许诺的“关系”和“排场”。
林敏担忧地看着我：“越哥，吃点东西吧？你早饭都没碰。”
我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风雪弥漫的天空。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汉城那边，此刻也该是华灯初上。
二舅，靠你了。
汉城，江南区，Actoz Soft所在的大厦在暮色中亮起冰冷的灯火。
细雪被呼啸的寒风卷着，扑打在郑艺洲略显陈旧的黑色呢子大衣上。
他紧了紧领口，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散。
身后跟着临时雇来的翻译，一个神情拘谨的年轻韩国人。
“郑先生，就是这里了。”翻译指着大厦入口，小心翼翼地说。
郑艺洲点点头，布满风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商海沉浮磨砺出的精光。
他跺了跺脚上的雪，大步走了进去。
暖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大都市的精致气息。
前台小姐妆容一丝不苟，礼貌而疏离地确认了预约，指引他们前往会议室等待。
会议室不大，布置简洁，甚至有些空旷。
一张长桌，几把椅子，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的投影仪。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郑艺洲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坐下，手指习惯性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翻译安静地坐在一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挪动，每一次轻微的“咔哒”声都清晰可闻。
郑艺洲端起桌上早已备好的凉水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心头的燥意。
他想起了临行前王越那小子在耳边嘱托，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二舅，场面上的话您随意发挥，但核心就两点：第一，我们不是空手套白狼，有实力接盘；第二，绕过Li ming，直接跟他们总部谈，价格可以商量，但独家代理权必须拿到。他们缺钱，这是我们的机会。”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文件夹的年轻女秘书。
男人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透着审视。
“郑先生？久等了，我是负责海外事务的金理事。”他伸出手，韩语流畅。
翻译立刻跟上。
“金理事，幸会。”郑艺洲起身，有力地握了握手，脸上也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
“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我是代表我们国内的公司，专程来拜访，谈谈贵公司那款《Legend》游戏的代理合作。”他示意翻译，同时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双手递了过去。
那是我们精心准备的意向书和初步资质证明，里面甚至包含了我们网吧连锁的初期构想和部分资金流水——当然，是经过“优化”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