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匠商人的灰毛驴蹄子裹着沙泥,刚踏进村口的老槐树下,就打了个响鼻——它背上驮着的两个粗布囊,边角已渗出淡红粉末,风一吹,混着晒干的花瓣碎末,飘来股清苦又带甜的草木香。商人解囊时,指尖先沾了层红,他掏出粒圆鼓鼓的红蓝花籽,又捏起朵皱巴巴的干花:“这是‘胭脂红’花种,染绸子比苏木还正!”说着就把干花捏碎,指腹立刻染成透亮的绯红,“但得闯三关:红花苗细得像麦秆,风一吹就倒;蚜虫专啃花头下的嫩叶,叶枯了花就开不了;最头疼的是染完易褪,水一洗就成淡粉色!”
阿石接过花籽,指腹蹭过籽粒上的细绒,转头就往去年的亚麻地走——亚麻刚收割完,地里还留着半尺高的根茬,翻耕时能把土扒得疏松,正好给红花苗扎根留够空间。他让族人们把之前榨桑籽油剩下的桑籽饼敲碎,撒在翻好的地里:“这饼肥泡了一冬,养分足,苗吃了茎秆能壮实,就不怕倒了!”阿筑扛着捆新砍的红柳枝跟过来,枝子都削成了两尺长、手指粗,他每隔一步就往地里插一根,再用去年搓的向日葵秆麻绳,在枝子中间拉了道矮绳:“等苗长到半尺高,就把茎秆轻轻绑在绳上,既不勒着苗,又能挡着风。”
红花苗冒芽时,嫩得像刚抽的豆芽,阿药每天清晨都去田边转——果然没几天,她就发现叶背爬了层针尖大的蚜虫,正啃着叶脉吸汁。当天下午,她就带着姑娘们去坡上采薄荷,专挑带晨露的嫩尖,又翻出去年晒干的艾草,一起放进大陶锅里煮:“薄荷的凉味能驱蚜虫,艾草的苦劲还能防叶斑病,一举两得!”煮好的药水晾到温乎,装在掏空的葫芦喷壶里,阿狼还在壶嘴绑了根细竹管,对着叶背精准喷洒,没两天,蚜虫就全没了,叶子也越发翠绿。染匠商人来看时,蹲在田边摸了摸苗秆,直咂舌:“你们这土法子,比我带的驱虫药还管用!”
入秋时,红花终于开花了——田垄间像燃着片浅红霞,花瓣边缘泛着金边,风一吹,细碎的花瓣飘下来,落在衣襟上就是一点红。商人教族人们采花:“只能摘刚开的‘头茬花’,花瓣要完整,没沾露水的最好!”女人们都戴着竹编的小斗笠,蹲在花田里,指尖轻捏花萼,一掐一朵,放进随身的竹篮里;男人们则把采来的花瓣摊在竹匾上——这竹匾还是之前晒芝麻用的,编得细密,花瓣不会漏下去,放在桑树荫下阴干,避免暴晒褪了色。
染绸那天,之前的蚕房改成了临时染坊。阿巢早把染缸刷得干干净净,缸里装着煮好的红花水——煮的时候,她还特意加了勺从棉田边挖的盐碱土:“商人说过,碱性土能定色,绸子染完洗十遍都不会褪!”雪白的绸布先在温水里泡软,再慢慢放进染缸,阿狼戴着粗麻布手套,轻轻翻动绸布,让颜色浸得均匀,没一会儿,绸布就从雪白变成了浅粉,再变成透亮的胭脂红。染好的绸布晾在桑树枝上,风一吹,像挂了满树的晚霞,路过的孩子都忍不住伸手摸,软乎乎的触感让他们笑得眯起眼。
苏清寒挑了块最艳的红绸,给部落里最小的孩子做了件小袄,领口还绣了朵小小的桑花——用的是之前缫丝剩下的细丝线,红绸配白丝,格外好看。阿药则把没用来染色的干红花收进陶罐:“这花不光能染布,还能入药,冬天煮水喝,能舒气暖身子!”她煮了壶红花水,给守夜的阿狼倒了一碗,阿狼喝了,直说比热茶还暖。
没过多久,之前换走绸子的商队又来了,一进部落就被晾在树上的红绸吸引了:“这红比上次的宝蓝还正!”当场就从驼背上搬下两箱针线——有细麻线、绣花针,还有染好的彩色丝线,换走了五匹红绸。临走前,商人还塞给阿石一袋新的红花籽:“这是‘重瓣红花’籽,种出来的花比现在的大,染色更浓!”阿石把花籽装进刻着狼纹的陶罐,和亚麻种、蚕种摆在一起,陶罐在窑洞的石壁上排得整整齐齐,像一排小小的“戈壁宝藏”。
桑田旁,新的“花共生”碑立了起来,碑顶雕着一朵盛开的红花,碑身上刻着族人们的印记:阿石的沙障纹、阿筑的红柳枝纹、阿药的艾草纹,还有商人的毛驴纹。
这天傍晚,驿道那头又传来驴蹄声——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商人,牵着一头黑毛驴,背上驮着两捆绿油油的苎麻苗,远远就喊:“听说你们染出了好红绸!我带苎麻苗来啦!这麻织的布比棉布韧,能做衣裳,还能当染布的衬布,染出来的花纹更清楚!”
族人们都笑着迎上去,苏清寒手里还拿着刚染好的一小块红绸,递给商人看:“你看这颜色,洗了也不褪!”商人摸了摸红绸,又看了看身边的苎麻苗:“等麻苗长成了,织出布来,我教你们染‘红花麻’,红底白花,更好看!”
风里,红花的药香混着绸子的柔香,还有苎麻苗的清苦香,飘得很远很远。阿石望着新翻的苎麻地,又看了看窑洞里的种子罐,笑着对林砚说:“从桑叶到红花,从白绸到红绸,咱们的戈壁,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林砚点了点头,望着远处孩子们穿着红袄奔跑的身影:“这热闹,是大伙一起种出来、染出来的,比什么都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