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沙丘间滚过,带着西域的风尘落进部落——波斯商人阿里的三匹骆驼鼻尖沾着沙粒,背上的雕花木箱却一尘不染,箱体刻着缠枝葡萄纹,铜锁泛着温润的包浆。他刚解开绳结,就有细碎的白绒从箱缝飘出,阿石伸手接住,指尖触到一丝柔滑:“这是‘天山雪’蚕种?”阿里笑着掀开箱盖,里面铺着晒干的桑树叶,雪白的蚕茧嵌在叶间,绒毛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星,“没错!这蚕吃桑快、结茧厚,就是得闯三关——桑苗弱了没叶喂,白僵菌沾身就僵,天热潮了茧子烂!”阿石捏起一枚蚕卵,卵壳上淡褐色的纹路弯弯曲曲,竟和他昨天画的桑田分布图上的枝桠重合,忍不住笑了。
为了让桑苗长得壮,阿石早把去年的棉田翻了三遍——棉根留在土里沤了一冬,腐解后散出的有机酸正好中和戈壁土的盐碱。他带着族人在田边挖了半人深的育苗沟,把桑籽混着棉田土埋进去,上面盖了层碎棉秆:“棉秆保墒,桑籽发芽快,等苗长到半尺高,再移栽到田里,桑叶准够喂蚕!”阿药背着竹篓往育苗沟边撒了圈草木灰,“灰能防地下虫啃根,桑苗长得齐!”
过了半个月,桑苗冒出嫩绿的芽尖,阿石却发现有几棵苗的叶片上沾了白斑——是白僵菌!阿狼扛着刚编好的马尾帚跑过来,帚柄是用去年的向日葵秆做的,软韧不伤苗:“我这就扫!”他蹲在沟边,顺着叶片轻轻扫动,把带菌的白斑扫进旁边的石灰坑,阿药还往坑里丢了把晒干的艾草:“艾草烟能杀菌,免得孢子飘去别的苗上!”两人守了三天,桑苗叶片渐渐恢复了翠绿,阿石摸着苗秆笑:“幸亏发现得早,不然桑叶真不够了!”
桑苗移栽到棉田时,阿筑带着人搭起了遮阳棚。他选的芦苇是初春割的,晒得干透却不脆,搭成一人高的架子,再把去年鞣好的薄羊皮铺上去——羊皮刮去了厚毛,只剩半透明的皮膜,正午的日头透过皮膜洒下来,变成柔和的光斑,既不晒蔫桑苗,又能让苗见着光。“等桑苗长到一人高,再把棚子拉高些,”阿筑拍了拍架子,“这样桑叶能往高了长,结得更密!”他还在棚柱上挂了串干辣椒和干艾草,风一吹,辛辣的香气飘满桑田,桑螟虫刚靠近就绕着飞开了。
蚕卵孵化那天,族里的姑娘们都围在竹匾旁——米粒大的蚕宝宝从卵里钻出来,浑身黑绒绒的,像撒了把细炭渣。阿药教她们把桑树叶切碎,撒在竹匾里:“这时候的蚕只能吃碎叶,等长到手指粗,再喂整叶!”女人们每天天不亮就去采桑叶,专挑带晨露的嫩叶,回来后先在清水里淘洗干净,沥干了再喂蚕,竹匾里的蚕宝宝吃得“沙沙”响,没几天就从黑绒球长成了白胖的“小虫子”。
可没过多久,正午的日头越来越毒,竹匾里的蚕开始打蔫。阿石让阿狼在蚕房顶上铺了层湿麻布,麻布吸了水,蚕房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阿巢还在蚕房角落放了几个陶罐,罐里装着晒干的石灰,“石灰能吸潮气,茧子就不会烂!”族人们轮流守着蚕房,白天看温度,晚上查湿度,直到蚕宝宝开始吐丝——它们爬到竹匾角落的秸秆上,吐出银丝,慢慢裹住自己,没几天就结成了一个个雪白的蚕茧,像挂在秸秆上的小灯笼。
采摘蚕茧那天,部落里飘着淡淡的丝香。男人们戴着草绳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蚕茧从秸秆上摘下来,放进铺了棉布的竹筐里,生怕碰破茧壳;女人们则把蚕茧分类,饱满的留着缫丝,稍小的留着做蚕蛹酱。阿巢在窑洞深处支起了木缫车,车轴上涂了点桑籽油,转动时只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她把蚕茧放进沸腾的热水里,用细竹棍轻轻搅动,等蚕丝的头儿冒出来,就缠在缫车的轮轴上,慢慢转动车轮——雪白的蚕丝顺着轮轴绕成线锭,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阿巢的额角渗着汗,却笑得眼睛都眯了:“你看这丝,比中原运来的绸子还亮!”
族人们用新纺的蚕丝织绸时,苏清寒特意选了块浅杏色的绸布,给部落里最年长的阿婆做了件软袍:“阿婆,这绸子软和,冬天裹着不冷!”阿婆摸着绸布,眼泪都笑出来了:“活了这么大,还是头回穿这么软的衣裳!”阿筑则把榨好的桑籽油装进陶瓮,除了点灯,还用来保养缫车和织机的零件:“涂了油,机器转得顺,织出来的绸子也平整!”阿药把榨油剩下的桑籽饼碾碎,掺在羊食和鸡食里,母羊吃了后奶水更足,母鸡下的蛋也比以前大了一圈。
商队再来时,阿里一进部落就被绸布的光泽吸引了。他拿起一匹宝蓝色的绸子(是阿巢用之前商人留下的靛蓝染料染的),贴在脸上摸了摸,惊叹道:“这丝的细滑,比波斯的金线绸还强!”他当场让人牵来三匹汗血宝马,换走了十匹绸子,又从驼背上取下一袋亚麻种,递给阿石:“这亚麻耐干,跟桑树轮着种最好——桑树根深,亚麻根浅,不抢地力,亚麻杆还能做麻绳,叶子能喂蚕!”林砚接过亚麻种,放进刻着狼纹的陶罐里,和之前的棉种、蚕种放在一起,陶罐排在窑洞的石壁上,像一排小小的“戈壁宝藏”。
月光洒在桑田旁的“蚕共生”碑上,碑顶的蚕蛾雕像泛着淡淡的石光。阿石望着远处新翻的亚麻田,田里的亚麻苗刚冒芽,嫩得像翡翠。这时,驿道那头传来了马蹄声——一个穿着青色短褂的商人,正牵着一头毛驴往这边走,毛驴背上的木箱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染料,红的像茜草,蓝的像靛蓝,黄的像槐花。“各位乡亲!”商人远远就喊,“我听阿里说你们织出了好绸子!特意带了染料来,红的染喜服,蓝的染日常穿的,黄的给孩子们做衣裳,保准让你们的绸子比彩虹还好看!”
族人们都围了过去,阿巢手里还拿着刚织好的白绸,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染料箱:“能染出像天边晚霞那样的颜色吗?”商人笑着打开箱盖:“当然能!只要你们想要,我还能教你们用戈壁的野花做染料,比如沙棘果染橙红,罗布麻染浅紫,以后染绸子就不用等商队啦!”
苏清寒挽着林砚的手,望着眼前的热闹景象,轻声说:“从种棉花做粗布,到养蚕织绸子,再到能染出彩绸,咱们的戈壁好像慢慢长出了‘软金子’。”林砚望着桑田里随风摆动的桑叶,点了点头:“这‘软金子’不是靠哪一个人,是大伙一起育苗、驱虫、缫丝、织布,是共生的力气,让戈壁也能织出锦缎来。”
夜风里,桑树叶的清香混着染料的草木香,飘得很远很远,好像在告诉远方的商队——这片曾经贫瘠的戈壁,正用双手和汗水,织出属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