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毛驴的蹄子沾着溪边的湿泥,在部落的土路上踩出一串浅印——赶驴的商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袍,背上的布囊鼓得溜圆,刚解开绳结,就有青嫩的苎麻苗探出头来,叶片上的细绒沾着水珠,在阳光下像撒了层碎银。“这是‘青茎苎’,你们摸摸这秆子!”商人掐起一根苗,指尖一剥,就露出里面雪白的纤维,“韧得很,织的布比棉花耐穿,就是得防三样:苎麻怕涝,根泡一天就烂;夜蛾专啃新叶,几天就能把苗吃成光杆;最麻烦的是剥麻,纤维断了就织不成好布!”
阿石接过苎麻苗,指腹蹭过纤维的韧劲,转头就往去年的红花田走——红花收割后,地里的排水沟还留着,宽半尺、深一尺,下雨时水能顺着沟流走,正好给苎麻防涝。他让族人们把之前榨桑籽油剩下的麻籽饼敲碎,撒在翻好的地里:“这饼肥吸了潮气会慢慢化,养分能渗到根里,苗长得壮,纤维也粗!”阿筑扛着捆胡杨枝跟过来,枝子都是选的直溜木料,削成三尺长,每隔两步插一根,再用去年搓的亚麻绳在枝子中间拉两道横绳:“等苗长到齐腰高,就把茎秆轻轻绑在绳上,既不勒着苗生长,又能挡着风,免得秆子歪了纤维长歪。”
没过几天,苎麻苗长到半尺高,阿药早上巡田时,发现叶尖有被咬过的缺口——仔细一看,叶背藏着几只绿色的夜蛾幼虫,正蜷在叶脉间啃叶。“得赶紧除虫!”她立刻带着几个姑娘去后山采苦楝叶,这苦楝树在戈壁边缘长了一片,叶子带着股特殊的苦味,夜蛾最怕这个。她们采了满满两竹篮嫩叶,回到部落就倒进大陶锅,加井水熬煮,煮到水变成深绿色,晾到温乎,再装进掏空的葫芦喷壶里。阿狼还在喷壶嘴绑了根细竹管,对着叶背的幼虫精准喷洒,苦楝叶的气味飘满田垄,没两天,幼虫就全没了,苎麻叶又恢复了翠绿,叶尖还冒出了新的嫩芽。商人来看时,蹲在田边摸了摸叶片,直拍腿:“你们这土法子,比我带的杀虫药还管用!关键是不伤纤维,织出来的布才够韧!”
入秋时,苎麻终于长到一人高,茎秆粗得像手指,颜色从青嫩变成了深绿。商人教族人们收割剥麻:“先把茎秆齐根砍下来,捆成小捆,泡在清水里沤三天,皮和秆就能分开了!”男人们扛着苎麻秆往溪边走,那里早用石头砌了个大槽,装满了溪水,把麻秆整整齐齐泡在里面;女人们则坐在溪边的石板上,三天后,就着溪水开始剥麻——一手捏着麻秆,一手揪住麻皮的顶端,轻轻一撕,雪白的纤维就顺着秆子滑下来,像扯出一缕缕银丝。阿巢还端来一碗桑籽油,倒在装纤维的竹筐里,用手轻轻揉搓:“油能让纤维更软和,织布的时候不扎手,穿在身上也舒服!”
织麻那天,染坊旁支起了新的木织机——这织机是之前商队换绸子时送的,阿巢早就摸透了用法。她把苎麻纤维先纺成粗线,线锭绕得整整齐齐,再把线穿进织机的经轴和纬梭里,脚踩踏板,手推梭子,“咔嗒咔嗒”的声音在部落里响着。没几天,一匹厚实的苎麻布就织好了,布面比棉布紧密,摸起来却不硬,用力拽一拽,还能感觉到纤维的韧劲。苏清寒挑了块最平整的麻布,做了件外衣,领口和袖口缝了圈细麻线加固——下雨那天,她穿着外衣去巡田,雨水打在布上,顺着布面滑下来,衣服里面竟一点没湿,她笑着说:“以后下雨天干活,再也不怕衣服渗湿着凉了!”阿狼则把剥剩下的麻秆碎末收起来,拌进羊食里,母羊吃了,毛长得又顺又亮,剪下来的羊毛比之前多了不少。
没过多久,之前换走红绸的商队又来了,一进部落就看见阿巢正在织麻,走过去摸了摸刚织好的麻布,惊叹道:“这布比我在中原见的粗麻布还韧!”当场就从驼背上搬下两副织机零件——有新的梭子、经轴,还有打磨好的木踏板,换走了五匹苎麻布。临走前,商人还从布囊里掏出一袋种子,递给阿石:“这是‘黄茎苎’种,比‘青茎苎’的纤维更细,织出来的布能当衬布,以后染红花绸的时候,垫在里面不渗色!”阿石接过种子,装进刻着狼纹的陶罐里,和红花种、蚕种、亚麻种摆在一起,窑洞的石壁上,这些装着种子的陶罐排得整整齐齐,像一排守护戈壁的小宝藏。
苎麻田旁,新的“麻共生”碑立了起来,碑顶雕着一束散开的苎麻纤维,碑身上刻着族人们的印记:阿石的排水沟纹、阿筑的胡杨枝纹、阿药的苦楝叶纹,还有商人的毛驴纹。
傍晚时分,驿道那头传来了马蹄声——一个穿着短褐的商人,骑着匹枣红马,背上驮着两袋鼓鼓的种子,远远就喊:“听说你们织出了好麻布!我带荞麦种来啦!这荞麦不怕冷,秋天种正合适,能磨面做饼,还能当饲料喂猪,磨完面的麸皮还能喂鸡!”
族人们都笑着迎上去,阿石接过商人递来的荞麦种,捏了捏,颗粒饱满,他笑着说:“正好我们刚空出了几块地,明天就能种!”苏清寒则拿着刚织好的一小块苎麻布,递给商人看:“你看这布,下雨都不渗湿,以后用它包荞麦种,还能防潮呢!”
风里,苎麻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还有荞麦种的淡香,飘得很远很远。阿石望着远处新翻的土地,又看了看窑洞里的种子罐,对林砚说:“从养蚕织绸,到种麻织布,咱们想要的,都靠自己的手种出来、织出来了。”林砚点了点头,望着夕阳下族人忙碌的身影:“这就是共生的道理,人和土地,人和人,互相帮衬着,日子就越过越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