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瞻没有理会周围的反应,他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潼关”二字上。
“大司马主张固守,是为老成谋国之言。潼关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逸待劳,坐观曹休大军粮尽自溃,确是稳妥之法。然……”
他的手指,从潼关,划向了北方的黄河与南方的秦岭。
“此法过于被动。我大汉已还都长安,若被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旷日持久,必然人心浮动。且曹休军中,有邓艾此人。若我军死守潼关,他必会分兵,或北渡黄河,从蒲坂津威胁我军侧翼;或南入山间小道,效仿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绕过潼关,直关中腹地。届时,我军首尾不能相顾,必陷于大败。”
他的一番话,让主守的蒋琬、费祎等人,陷入了沉思。他们考虑到了消耗,却忽略了敌方统帅的主观能动性,尤其是邓艾这个变数。
接着,诸葛瞻的手指,又指向了潼关以东的广阔平原。
“大将军主张出击,是以攻为守,欲将战火拒于国门之外,其心可嘉,其勇可佩。然……”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曹休号称二十万大军,我大汉刚南征结束不久,国力尚未完全恢复,能于关中集结之野战主力,不过十万。以十万之师,出关与敌决一死战,无异于一场豪赌。胜,则一战定乾坤;败,则长安门户洞开,关中再失,我大汉复兴之业,将毁于一旦!此等赌上国运之战,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行。”
姜维的脸色,也由阴沉转为凝重。他好战,却不嗜赌。诸葛瞻所言,正是他心中隐隐的担忧。他有信心战胜曹爽,却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在野战中,全歼一个拥有邓艾的十五万大军。
否定了两种主流意见,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么,你的上策是什么?
诸葛瞻挺直了胸膛,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臣之策,名为——‘诱敌深入,内外夹击,中心开花’!”
十二个字,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的心中炸响。
“何为‘诱敌深入’?”诸葛瞻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由东向西的箭头,直指长安方向。
“我军不守潼关,亦不出潼关!命潼关守将赵统将军,虚张声势,稍作抵抗后,便立刻放弃潼关,全军后撤!但此撤退,并非溃败,而是有序的、边打边退的战斗撤退。我们要给曹休和邓艾,制造一个假象——汉军畏惧其兵威,主力早已西撤,欲凭借长安坚城而守。”
“曹休此人,这几年接连败于我军,此战急于立下不世之功以震慑朝野。见我军‘望风而逃’,唾手可得的长安城就在眼前,他必然会挥军猛进,欲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此为,诱敌。”
“何为‘内外夹击’?”
诸葛瞻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东南角的“武关”之上!
“命武关守将魏延将军率其麾下出武关,埋伏于关中平原,当曹休主力被我军诱至华阴、渭南一带,深入关中腹地之时,命其立刻率领大军,奔袭而出,如一把尖刀,向北直插函谷关与潼关之间的敌军补给线!断其粮道,绝其归路!”
“此为‘外击’!”
接着,他的手指,又指向了地图上,渭水之南,那片连绵不绝的秦岭山脉。
“与此同时,我大汉真正的野战主力,由大将军统帅的五万精兵,并不在长安,也不在潼关。而是早已秘密潜入秦岭北麓的子午谷、傥骆道等山谷之中,隐蔽待机。待魏延将军断其后路,曹休大军军心动摇之际,大将军便可尽起大军,如猛虎下山,从南面,直击曹爽大军的腰腹!与魏延将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此为‘内应’!”
大殿之内,已经有人在倒吸凉气。姜维的双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这个计策,太疯狂了!太恶毒了!也……太对他的胃口了!
诸葛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激昂。
“最后,何为‘中心开花’?”
他的拳头,轻轻地砸在了长安与潼关之间的渭南平原上。
“那支且战且退,被曹休视为丧家之犬的‘诱饵’部队,在将敌军引入绝地之后,将不再后退!他们会就地结阵,稳住阵脚,成为砧板上的最后一颗钉子!当魏延将军与姜维将军的南北夹击之势形成,当曹休大军陷入混乱,首尾不能相顾之际,这支‘诱饵’部队,将由‘退’转‘攻’!从正面,向着惊慌失措的敌军,发起最猛烈的反击!”
“届时,曹休大军,南有大将军的雷霆一击,北有魏延将军的断路之师,正面,又要面对以逸待劳、含怒反扑的‘败军’。三面合围,粮道断绝,身陷绝境,纵有二十万大军,亦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此,便为‘中心开花’!”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太极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宏大、恶毒、而又环环相扣的惊天计划,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想出来的计策?
良久,姜维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极致的兴奋。
“好!好一个‘中心开花’!好一个‘诱敌深入’!此计若成,曹休二十万大军,将尽数葬于我关中之地!此乃……不世之功!”
但他兴奋过后,立刻指出了最致命的风险:“但此计,亦是行走于刀锋之上!那支充当诱饵的部队,要面对二十万大军的追击,稍有不慎,便会从‘诱敌’变成‘真败’,届时全盘皆输!谁可当此重任?”
蒋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此计之关键,在于魏延将军与大将军的协同。大军调动,非同儿戏。大将军的主力,潜伏于秦岭,人吃马嚼,消耗巨大,如何隐蔽?魏延将军从武关出击,万一消息泄露,被邓艾提前防备,又当如何?”
面对两位重臣的质疑,诸葛瞻没有慌乱,他似乎早已料到。
“回禀大将军,充当诱饵的部队,无需太多,一万五千人足矣。但必须是我大汉最精锐的部队,尤其是,必须包含赵广将军麾下的‘无当飞军’!让他们负责断后、袭扰,可以最大程度地拖延敌军,为我军主力的合围,争取时间!”
“回禀大司马,”他又转向蒋琬,“在下以为,正因曹休与邓艾,皆认为我大汉国力未复,才不会想到,我军敢于同时调动两支主力兵团,行此惊天之举!这便是我军最大的优势——出其不意!至于粮草,可分批、秘密运送至秦岭各处预设的补给点。而魏延将军,只需死守武关,做出防御姿态,麻痹敌人。真正的出击,只需在最后时刻,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致命!”
诸葛瞻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将所有的风险和细节,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这一刻,再也无人敢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少年。
他的身上,分明闪现着他父亲,那位算无遗策的武乡侯的影子!
终于,一直沉默的陆瑁,开口了。
他没有看诸葛瞻,而是看向姜维和蒋琬,缓缓说道:“伯约,公琰。你们看,此计如何?”
姜维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着陆瑁一抱拳:“丞相,此计虽险,却有七成胜算!维,愿为南路主攻,为陛下,为大汉,擒杀曹休!”
蒋琬与费祎对视一眼,也走上前来,躬身道:“丞相,瞻公子此计,虽耗费巨大,但若能一战而定,则远胜于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臣等,附议!”
陆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走到诸葛瞻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
“你说的都很好。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诸葛瞻一愣:“陆伯伯?”
陆瑁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他看着那副地图,仿佛看到了那片即将血流成河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