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禁闭的这三个月,陆瑁一直在教导诸葛瞻。
很快来到了延熙四年,公元241年冬,相府的后院,寒意渐浓。
“喝!”
一声清脆的叱喝,诸葛瞻手中的木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刺而出。他的身形,比三个月前,高了半个头,也壮实了许多,原本白皙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眼神,更是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变得坚毅而明亮。
陆瑁只是侧身一让,便轻松躲过。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诸葛瞻手腕的“内关穴”上轻轻一点。
诸葛瞻只觉得手腕一麻,木剑脱手。他却不慌不忙,顺势一个矮身,手肘化作重锤,直击陆瑁的肋下。
“不错。”
陆瑁赞许地点了点头,身形如鬼魅般后退半步,让这一击落空。
“反应快了,下盘也稳了。看来,在无当飞军的日子,没白待。”
诸葛瞻收住身形,捡起木剑,对着陆瑁恭敬地一揖:“都是陆伯伯教导有方,和赵广将军的悉心指点。”
他没有丝毫的骄矜之色。
诸葛瞻不愧是诸葛亮与黄月英的儿子,完美地遗传了他们夫妻二人那冠绝天下的聪明才智。无论是深奥的兵法阵图,还是复杂的朝堂人心,陆瑁只需一点,他便能通透。
但陆瑁教他的,远不止这些。
在第二个月,陆瑁便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他将年仅十三岁的诸葛瞻,塞进了赵广率领的“无当飞军”中,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战训练。
无当飞军,是陆瑁从军中挑选出的七百精锐组建的一支特种部队,当年司马懿攻打成都第一代王平率领的五百无当飞军落幕,第二代由剩下的二百人加上从军中再次挑选了五百人组成的。这支部队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一直是蜀汉军队中的一张王牌。
而如今,这支仅有七百人的王牌部队,它不受任何朝廷机构的节制,其调动权,仅掌握在这三个人手中。
皇帝刘禅,大将军姜维,以及右丞相陆瑁。
先丞相之子,金枝玉叶的诸葛瞻,进入这样一支以残酷着称的军队里,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一同在泥浆里翻滚,一同在山林中奔袭……这在许多人看来,简直是疯了。
但诸葛瞻,却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他背着和成年士兵一样重的行囊,跑完了全程。他在演习中,用自己所学的兵法知识,带着一个小队,成功“伏击”了赵广的指挥部。他甚至还在一次模拟对抗中,为了掩护队友,被一名百人将一拳打掉了两颗牙。
当他从军营里出来时,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地图上指点江山的文弱少年。他的身上,多了几十道伤疤,也多了几分,属于军人的,铁血之气。
陆瑁看着眼前的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培养的,不是另一个诸葛亮。
他要培养的,是一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既懂得王道之仁,也懂得霸道之狠的,全才。
一个,能在大厦将倾之际,真正撑起一片天空的,擎天之柱。
“兵者,诡道也。”陆瑁缓缓开口,打破了院中的寂静,“武艺,是你的剑。兵法,是你的盾。但你还要记住,人心,才是你手中,最强的武器。”
“你父亲以德服人,天下归心,是为王道。”
“我南征之时,以火焚之,以利诱之,以威慑之,是为霸道。”
陆瑁看着诸葛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王道,可得天下之心,却耗时日久。霸道,可收一时之效,却易失人心。真正的为政者,当胸怀王道,而手持霸剑。当行仁政时,春风化雨。当用雷霆时,绝不留情。”
“瞻儿,你明白吗?”
诸葛瞻握紧了手中的木剑,重重地点了点头。
“瞻,明白了。”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走进后院,神色凝重。
“启禀丞相,八百里加急军情!”
亲兵的声音,如同一块巨石,砸碎了相府后院的宁静。
陆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自何处而来?”
“自潼关,赵统将军处!”亲兵呈上一卷用火漆密封的竹简,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赵将军言,魏国大司马曹休,已尽起函谷关之兵,号称二十万,直扑潼关而来!其先锋邓艾,已至弘农郡!”
终于,来了。
陆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他早在南征之前,便已预见了曹休的这一步棋。这位魏国大司马,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要用一场豪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早已是乌云密布。
他对身旁十四岁的诸葛瞻,平静地说道:
“瞻儿,你的第一课,开始了。”
“去,将那副潼关地图,取来。”
少年诸葛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沉稳地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向书房走去。这三个月的磨砺,早已让他学会了在泰山崩于前时,保持镇定。
然而,他刚走到书房门口,一名宫中的小黄门,已经领着数名禁卫,步履匆匆地赶到了后院。
“右丞相留步!”小黄门尖着嗓子喊道,脸上满是焦急,“陛下口谕,十万火急,宣右丞相即刻入宫,于太极殿,商讨军情!”
陆瑁的目光,与刚取来地图的诸葛瞻对视了一眼。
他点了点头,对少年说道:“把地图带上。随我,一同入宫。”
“遵命,陆伯伯。”诸葛瞻将沉重的地图卷轴,紧紧地抱在怀里。
十四岁的少年,即将第一次,踏入这个帝国权力的心脏。
长安,未央宫,太极殿。
昔日汉高祖所建的恢弘宫殿,在历经了王莽之乱、董卓之祸后,又一次,成为了大汉帝国的权力中枢。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四根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天子刘禅端坐于龙椅之上,眉头紧锁。
他的下方,文武重臣,分列左右。
大将军姜维,一身戎装,伫立如松,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战意。
大司马蒋琬、尚书令费祎,这两位先丞相留下的股肱之臣,则是面色凝重,眼神中充满了对国力消耗的忧虑。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
“右丞相陆瑁,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唱,殿门缓缓打开。
陆瑁身着紫金鱼袋的丞相朝服,缓步而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巨大地图卷轴的少年,正是诸葛瞻。
一瞬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这三个月,右丞相一直在自己府上被陛下关禁闭。但是他们不知道,他用三个月时间是在为大汉的未来,雕琢一块最重要的璞玉。
此刻,当陆瑁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时,他身上那股运筹帷幄、平定南中的气势,似乎又回来了。他如同一柄回鞘的利剑,虽不露锋芒,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出鞘,必将石破天惊。
“臣等,参见右丞相。”
姜维、蒋琬、费祎等人,不约而同地,向着陆瑁,躬身行礼。这并非朝堂规制,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能力的敬重。
陆瑁一一点头回礼,而后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刘禅,行君臣大礼。
“臣,陆瑁,参见陛下。”
“丞相快快请起!”
刘禅几乎是立刻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快步上前,亲自将陆瑁扶起。这个动作,是如此的自然,又是如此的熟稔。
“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陆瑁低声说道。
刘禅却紧紧扶着他的手臂,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真挚地说道:“在朕心中,丞相不仅是国之栋梁,更是朕之救命恩人。当年若无丞相与子龙叔父,朕早已……这些虚礼,不必也罢。”
刘禅口中的“当年”,就是当年的长坂坡。在那场危机中,是陆瑁与尚在世的赵云,联手护卫,才保得他周全。这份救命之恩,加上姻亲(陆瑁之妻关氏被刘禅封为长公主),早已让他们的关系,超越了寻常的君臣。
陆瑁心中一暖,不再坚持,顺势站直了身体。
刘禅拉着他,回到御前,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诸葛瞻。
“瞻儿也来了。”刘禅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臣,诸葛瞻,参见陛下。”诸葛瞻放下地图,不卑不亢地行礼。
“免礼。”刘禅看着这个愈发沉稳的少年,眼中满是欣慰。他知道,这都是陆瑁的功劳。
“好了,闲话休提。”刘禅的神情,重新变得严肃,“丞相,想必你已知道军情。曹休倾国而来,兵锋直指潼关,号称二十万,来势汹汹。诸位爱卿,已为此争论了半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定论。”
他顿了顿,将最核心的问题,抛了出来。
“此战,我大汉,是该据关固守,还是……主动出击?”
这个问题,正是朝堂各派系矛盾的焦点。
以姜维为首的武将派,主张主动出击。他们认为,曹爽大军远道而来,劳师远征,立足未稳,汉军当以逸待劳,效仿当年韩信背水一战,出关迎击,毕其功于一役。
而以蒋琬、费祎为首的丞相派,则坚决反对。他们认为,大汉刚刚还都长安,根基未稳,南征的消耗尚未完全恢复。此时与魏军主力决战,风险太大。一旦失败,不仅长安不保,甚至可能丢失整个关中。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依托潼关天险,坚壁清野,与魏军打消耗战,迫使其粮草不济,不战自退。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陆瑁的身上。他的决定,将最终决定这场国战的走向。
陆瑁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没有立刻回答刘禅的问题。
而是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转过身,看着身旁的诸葛瞻,用一种平静而郑重的语气,问道:
“瞻儿。”
“把你对这一战的看法,说给陛下,和诸位大人听听。”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姜维、蒋琬、费祎,甚至连龙椅上的刘禅,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何等重大的军国大事!
关系到大汉的国运,关系到无数将士的生死!
陆瑁,竟然让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在这太极殿上,第一个,发表看法?
这到底是儿戏,还是……别有深意?
一瞬间,数道或审视、或质疑、或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诸葛瞻的身上。
少年感觉到了如山一般的压力。他的手心,微微出汗。
但他抬起头,迎向了陆瑁那鼓励而深邃的目光。
他知道,这不是儿戏。
这是陆伯伯,给他的,一场真正的,决定他未来命运的,最终考试。
考场,是这太极殿。
考官,是这满朝文武,和高踞龙椅的天子。
而考题,是这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战争!
诸葛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他那清亮的,酷似其父的眼眸中,闪烁起智慧的光芒。
他对着刘禅和众臣,深深一揖。
然后,他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陛下,诸位大人。”
少年的声音,清脆而沉稳,在大殿之中,清晰地回响。
“瞻以为,大将军的‘主动出击’,与大司马的‘据关固守’,皆有其理,但,也都非上策。”
此言一出,姜维眉头一挑,蒋琬、费祎也是面露异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听听这个少年,究竟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
少年的第一声啼鸣,已然,震惊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