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瑁那叶孤舟的船头,轻轻靠上江陵的渡口时,夕阳正将最后一片余晖,洒在古老的城墙之上,将其染成了一片温暖而肃穆的,金红色。
陆瑁回到了江陵。
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当他一袭青衫,手持梅花枪,平静地走下舟船时,码头上负责盘查的士兵,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中都护!中都护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江陵城傍晚的宁静。渡口的喧嚣,立刻被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寂静所取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孤身一人,却仿佛身后,跟随着千军万马的身影之上。
守城的士兵看到中都护回来了,立马开城门迎接。那厚重的、足以抵御千军万马的城门,在一阵“嘎吱”的巨响中,为他一人,轰然洞开。这,是江陵的守军,对这位曾生擒孟获、平定南中的统帅,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与此同时,数匹快马,早已从城楼飞驰而出,直奔城中的大将军府。“禀报大将军!中都护,已回城!”
大将军府,议事厅。
当陆瑁踏入这间,他早已无比熟悉的大厅时,那个,如山岳般威严的身影,早已等候在此。
关羽身着便服,那身青色的锦袍,也掩不住他举手投足间,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紧地锁定在陆瑁的身上,眼神中,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没有让任何人留下,甚至连关平,都被他,屏退了出去。
关羽将陆瑁,接回了府上,这间议事厅,便成了,只属于他们翁婿二人的,密谈之地。
“子璋,坐。”关羽的声音,低沉而洪亮。
“谢父亲。”
陆瑁平静入座,他一路的风尘,仿佛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是那副,渊渟岳峙,古井无波的模样。
翁婿二人,相对而坐。没有立刻开口,空气中,只有烛火,在轻轻地,跳动。
许久,关羽缓缓地,捋了捋他那举世闻名的,美髯。“夏口之行,如何?”他开口问道,声音,看似平静,但陆瑁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巨大波澜。
“成了。”陆瑁言简意赅。
“成了?”关羽的眉头,猛地一挑!那双丹凤眼,瞬间,精光四射!“孙权那厮,答应了?”
“他答应了。”陆瑁点了点头。
关羽听完,脸上的喜色,却只是一闪而过。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婿了。从他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上,关羽,读不出半分,达成旷世奇功的,喜悦。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陆瑁的眼睛。
“你,似乎,并不高兴。”
陆瑁缓缓地,抬起头,迎向关羽那锐利的目光。
“父亲,您觉得,这场盟约,可信吗?”
关羽一愣,随即,一股傲气,油然而生。
“他敢不信?”他冷哼一声,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他若敢,再行那白衣渡江的卑劣之事,我关某的青龙偃月刀,第一个,不答应!”
这,便是武圣的自信。他相信,绝对的力量,可以,粉碎一切阴谋。
然而,陆瑁,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父亲,猛虎,固然不惧豺狼。但,却不得不防,那暗中窥伺的,毒蛇。”
“我,认为,东吴,不可信。”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为何?”关羽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因为,太顺利了。”陆瑁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寒光,“岳父大人,您无法想象,在黄鹤楼上,孙权,是何等的‘热情’,何等的‘豪迈’。他与我,称兄道弟,许以重利,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荆州之恨。”
“一场,足以决定两国国运的,惊天豪赌,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拍板定下了。这,正常吗?”
“一个,靠着背信弃义,奠定霸业的枭雄,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曾经的敌人吗?”
陆瑁的每一句反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关羽的心上!让他那股,因结盟而生的,豪情壮志,迅速地,冷却了下来。
“这,是一场戏。”陆瑁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清晰,“一场,演给天下人看的,戏。孙权,在演。我,也在演。我们,都心知肚明,对方,是披着盟友外衣的,豺狼。我们,都在等待,一个,可以,一击致命的,机会!”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许久,关羽的声音,变得沙哑。
“将计就计。”
“既然,他想演,那我们就,陪他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比他更真!”
“等到时候,我大汉主力大军,兵出长安,东进中原之时,”陆瑁站起身,缓缓走到,墙上那副巨大的,天下舆图之前,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一个位置上。
“届时,整个曹魏的注意力,都将被,我军主力,牢牢吸引。而江东,为了向我们,也向天下人,证明他们的‘诚意’,也必将,在合肥一线,与曹军,展开大战。”
“那,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他的手指,从长安,猛地,划向了,另一个方向——襄阳!
“父亲!”陆瑁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一种,令人热血沸腾的,蛊惑力!
“届时,我,向您提议,由您,亲率荆州主力,北出荆州,兵锋直指宛县!与我汉中主力,形成,钳形攻势!一举,击破曹魏的,中原防线!”
关羽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那双丹凤眼,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两个,他梦寐以求的名字——洛阳!
北伐!
这,是他一生的夙愿!
“好!”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就依你之言!
然而,陆瑁,却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豪情壮志。
“父亲,请,稍安勿躁。”
他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们,要北伐,但,更要,守住,我们的,根基。”
他转过身,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关羽。
“您北伐,可以!荆州的主力,您尽可以,带走!但,守卫荆州的人,必须,换!”
“那,依你之见,该由何人,来守这,荆州?”
陆瑁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两个,让关羽,都为之动容的名字。“我,准备,上书陛下与丞相,请,子龙与士元,前来,共守荆州!”
“子龙与士元?!”关羽的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
将这二人,一文一武,两大定海神针,同时,调来荆州?这,是何等,奢侈的,手笔!
“子璋,你……”关羽的声音,都有些,干涩,“你,这是,何意?”
“父亲,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一把,能彻底,消灭东吴野心的万全之策!”
“子龙,勇冠三军,且,为人刚正,不偏不倚,与荆州各派,皆无瓜葛。由他,统领军务,镇守城池,可保,军心不动,城防不失。孙权,就算派来十个陆逊,也休想,从他的手中,讨得半分便宜!”
“而,士元……”陆瑁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士元,其智,不在丞相之下。但他与丞相的‘王道’不同,他,更擅长,‘奇谋’,更擅长,‘诡道’!他的心思,比九曲黄河,还要,复杂!比万丈深渊,还要,难测!”
“我兄长陆逊,固然是,当世名将。但,他走的,是儒家将道,是正道。他若,玩弄权谋,布局设计,对上,士元……”陆瑁摇了摇头。
“他,不是对手。”
“有士元,坐镇荆州中枢。江东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孙权的任何一句,心血来潮;陆逊的任何一步,阴谋算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就是,悬在江东头顶的,另一把,利剑!一把,无形的,诛心之剑!”
“如此,一武一文,一明一暗,一正一奇。子龙将军,为‘锁身’,锁住江东的,兵马。士元先生,为‘锁心’,锁住江东的,阴谋!”
“有此两人,您,便可,再无任何后顾之忧!您,只需,一心一意,在北方的战场上,为您自己,为我大汉,去取那,不世之功业!”
一番话,说得,关羽,是心神激荡,久久,不能言语!他看着眼前的陆瑁,那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彻底的,震撼与……欣赏!
他终于明白,为何他大哥先帝刘备,会对此子,如此,青眼有加,甚至将整个大汉的兵权全都交给了他!此子的谋略,早已,超出了,寻常将帅的范畴!
他所思所想,皆是,从天下大局着眼,从人心人性落子。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将子龙和士元,调来荆州。这,既是,对东吴的,最强威慑。也是,对关羽的,最大解放!
许久,关羽缓缓地,闭上了他那双,阅尽天下英雄的,丹凤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疑虑,所有的骄傲,都已,化作了,一片,澄澈的,决断。
“好。”
他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重逾,千钧。
他走到陆瑁的面前,伸出,那只,曾手刃无数敌将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女婿的,肩膀之上。
“子璋,此事,就照你说的,办!”
“这封,请调子龙与士元的奏疏,由我,亲笔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