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暮色像块浸了油的粗麻布,沉甸甸地压在青瓦上。易中海拎着搪瓷缸子,缸沿还凝着未散的茶垢,跟着老伴从后院往回走。脚下的青砖缝里渗着潮气,墙角的青苔在暮色里泛着灰绿——这院子住了几十年,每块砖的纹路他都熟稔,却从没像今儿这般觉着,人心比砖缝还深。
“他大爷,”一大妈扯了扯老伴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得发白的边儿蹭过他手背,“那柱子小子……真能比东旭强?”
易中海没吭声,搪瓷缸子在手里转了两圈。晌午在聋老太屋里,那老太太拿拐棍敲着砖地说“日子长着呢”,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把眼头放长远。柱子那小子拜了厨师师傅,能拎着刀把子挣饭吃,又没个爹娘拖累,确实比贾东旭干净利落——尤其经了贾东旭落水那档子事,贾张氏变着法儿地折腾,今儿要红糖明儿要鸡蛋,比伺候月子还金贵,哪像柱子,给师傅敬烟都是带过滤嘴的“黄金叶”,虽说比不上茅台金贵,却透着股子懂事儿的劲儿。
“走着瞧吧。”易中海闷声说了句,缸子里的剩茶晃出几滴,落在砖地上洇成深灰的印子。
刚拐进中院,就见贾家窗户还透着昏黄的煤油灯光。易中海顿了顿,冲老伴抬了抬下巴:“你先回,我去瞅瞅东旭。”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贾张氏的尖嗓门像把破剪刀,“咔嗒”剪碎了夜里的静:“快来人啊!东旭他……他邪乎了!”
她披头散发地撞出来,袄子纽扣错着位,胸前的肥肉颤巍巍地晃。易中海刚站稳,就被她扯着袖口往屋里拽,指甲掐进蓝布褂子,几乎要抠进肉里:“一大爷您可来了!您瞅瞅东旭,喝了药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念叨些胡话,咋叫都不应!”
堂屋的煤油灯芯跳着火星,把贾东旭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躺在床上,眼皮半合着,嘴唇一张一翕,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像是含了团棉花。易中海凑过去,听见些“水……冷……别拽我”的碎词,心里猛地一紧——今儿在卫生所,大夫明明说喝两副安神药就没事,咋这会儿跟中了魇似的?
“东旭!东旭!”易中海晃了晃他的肩膀,掌心触到潮热的皮肤。贾东旭却像没知觉似的,依旧喃喃自语,喉间发出含混的呼噜声。
贾张氏凑在旁边,忽然压低了声音,眼皮子直往房梁上瞟:“一大爷,您说……咱东旭该不会是撞上不干净的了?就昨儿落水那地儿,听说早年淹死过个小姑娘……”
“净瞎说!”易中海瞪了她一眼,可语气到底没那么硬气。四合院的老人都知道,后巷的护城河早年闹过鬼,尤其夏夜里,总有人说听见水里有人喊冤。他伸手摸了摸贾东旭的额头,烫手的热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先送医院!别在这儿扯那些没用的!”
“送啥医院!”贾张氏忽然拔高了嗓门,“肯定是药有问题!那药锅……对了,药锅!”她猛地一拍大腿,肥肉跟着抖了三抖,“晌午我去借药锅,傻柱他妹说她家刚熬完药,我想着洗干净就行,准是他们家药锅里头剩了啥脏东西!”
不等易中海反应,她已经蹬着布鞋冲了出去,门框上的红布门帘被带得哗啦乱晃。易中海看着她的背影直皱眉——坏了,这婆娘要去闹何家!他今儿刚在聋老太那儿打定主意要拉拢柱子,这会儿要是让贾张氏把事儿闹僵了,往后还咋下套?
“贾张氏!你给我回来!”易中海扯着嗓子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墩,茶渍溅在炕沿上,晕开深褐色的印子。可那婆娘早没了影儿,只听见中院里传来炸雷似的叫骂:“何雨柱!你个天杀的,敢在药锅里头下药害我儿子!今儿不把话说明白,我跟你拼了!”
四合院的街坊们听见动静,纷纷披着褂子出门。王大爷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晃过来;张婶儿抱着孩子,裹着夹袄站在门口张望;就连后院的聋老太,也拄着拐棍,由二大妈扶着,颤巍巍地挪到中院。
何雨柱正在堂屋炕桌上翻药理书,煤油灯芯被风吹得晃了晃,纸上的字迹跟着跳。听见外头的骂声,他把书页一合,顺手往炕头一丢——贾张氏这婆娘,三天不闹浑身痒痒。
“哥,咋了?”里屋传来雨水细弱的声音。小丫头今儿着了凉,早早就歇下了,这会儿听见动静,扒着炕沿往外看,辫梢还沾着睡觉压出来的绒毛。
“没事,你躺着。”何雨柱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烫,这才放心地披上蓝布褂子,推门出去。
院坝里已经围了一圈人,贾张氏掐着腰站在当间,头发上还沾着草叶,活像个骂街的母夜叉:“大伙都瞅瞅!这何雨柱看着老实,背地里净干缺德事!我家东旭喝了他家用过的药锅熬的药,现在人事不省,指不定是在药锅里头下了啥毒!”
“胡说八道!”何雨柱往那儿一站,比贾张氏高出半个头,“你啥时候借的我家药锅?我咋不知道?”
“晌午!晌午你妹说你不在家,药锅在灶台上,我就借了!”贾张氏梗着脖子,“别想抵赖,你家那药锅是粗陶的,锅底有个月牙形的磕痕,不是你家的是哪家的?”
何雨柱心里一沉——确实,那药锅是师傅临终前送的,锅底磕了道月牙印。可他今儿压根没熬药,早上给雨水煮了碗姜糖水,用的是铝锅,药锅一直收在碗柜里。难不成……
“等等,”他眯起眼,盯着贾张氏,“你说你晌午借的药锅,我问你,我家药锅放哪儿?”
“放……放灶台上!”贾张氏眼皮子跳了跳,声音却依旧拔尖,“你少废话,赶紧跟我去看看东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
“慢着。”易中海挤开人群走过来,脸上堆着笑,却透着股子虚浮,“柱子,先别急,咱们讲道理。贾张氏说借了你的药锅,你先想想,是不是家里人弄错了?”
何雨柱没接他的话,转身就往自家灶间走。众人跟着拥进去,就见碗柜里空荡荡的,本该收在最下层的粗陶药锅不见了踪影。贾张氏见状,立刻又嚷起来:“瞧瞧!没了吧!就是你家的药锅!”
“放屁!”何雨柱猛地转身,吓了贾张氏一跳,“我今儿压根没动药锅,雨水喝的姜糖水是用铝锅煮的,药锅一直收在碗柜里。你说你借了,有谁看见?”
四下里没人吭声。晌午那会儿,多数人都在睡午觉,何家姐弟俩向来关门过日子,谁会盯着他家碗柜?
“我……我亲眼看见的!”贾张氏忽然指着站在门口的雨水,“你妹说的,她说‘我哥不在,药锅在灶台上’,是不是?小雨,你说!”
雨水被这么多人盯着,吓得往哥哥身后缩了缩,声音发颤:“我、我没说……晌午我哥去上班了,我在家写作业,没看见有人来借药锅……”
“你个小蹄子,敢撒谎!”贾张氏撸着袖子要往前扑,被易中海一把拉住。
“行了行了,吵啥吵!”聋老太拄着拐棍敲了敲地面,“大晚上的,别惊了街坊。东旭还躺着呢,先把人送卫生所,别耽误了正经事。”
这话提醒了易中海,他赶紧接口:“对,先送卫生所!柱子,你先帮着搭把手,咱四合院谁家没个难处,别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何雨柱瞥了他一眼——这老东西,算盘打得精。他要是这会儿帮了忙,回头就得落个“理亏”的名声,往后易中海再拿“人情”说事,他想推都难。可看着周围街坊们的眼神,都是等着看他笑话的,总不能真看着贾东旭躺在那儿不管。
“行,送卫生所。”他甩下一句话,转身往贾家走。
贾东旭依旧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在嘟囔。何雨柱弯腰要抱他,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像是中药味,却混着股子腥气。他眉头一皱,凑近了闻闻贾东旭的嘴,猛地直起身子:“不对,这药味不对!”
“啥不对?”易中海凑过来,“大夫开的安神药,能有啥不对?”
“安神药里哪有半夏?”何雨柱盯着贾张氏,“你熬药的时候,是不是往里头加了别的东西?”
“我……我没!”贾张氏往后退了半步,眼神躲躲闪闪,“就按大夫说的抓的药,啥也没加!”
“放屁!”何雨柱冷笑一声,“半夏有毒,生半夏要是没炮制过,喝了轻则头晕呕吐,重则昏迷不醒。你是不是看药罐子里有剩药,想着别浪费,就全给熬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贾张氏的脸涨得通红,嘴硬道:“我哪知道啥半夏不半夏的!那药锅是你家的,指不定是你之前熬药剩的渣子,赖我头上干啥?”
“我家药锅从来只熬正经药,”何雨柱盯着她,眼里冒着火,“你今儿到底从哪儿弄的药锅?说实话!”
贾张氏被他看得发毛,终于泄了气,嘟嘟囔囔地说:“……后巷李寡妇家借的,她家男人前儿喝药,说药锅不用了,我想着省得刷自己家的,就拿过来用了……”
“你个蠢婆娘!”易中海气得直跺脚,“李寡妇男人得的是痨病,吃的药能和安神药混着用?再说了,生半夏得用白矾泡三个时辰,她一个寡妇家,懂个屁的炮制!”
这下真相大白了。贾张氏贪小便宜,从后巷借了别人家用过的药锅,又没弄清楚药渣里有生半夏,稀里糊涂地熬给贾东旭喝,闹出了这出“中邪”的戏码。街坊们听明白了,纷纷骂骂咧咧地散开,王大爷边走边嘟囔:“活该,净想着占人便宜,这下遭报应了吧。”
何雨柱没再搭理贾张氏,转身回屋拿了个搪瓷缸子,舀了半碗温水,又从炕头的抽屉里摸出一小包东西——那是师傅教他的,解半夏毒的偏方,生姜加绿豆粉。他蹲在贾东旭床边,掰开他的嘴,一点一点灌进去。
易中海站在旁边看着,心里五味杂陈。今儿这事儿,明面上是贾张氏蠢笨胡闹,可细想起来,却让他更看清了柱子的本事——懂药理,沉得住气,遇事不慌,比贾东旭那窝囊小子强太多了。再看看贾张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聋老太说“日子长着呢”,这样的亲家,往后指不定还要惹多少麻烦。
“柱子,”他赔着笑,递过去一根“黄金叶”,“今儿多亏你了,不然东旭这孩子……”
何雨柱没接烟,擦了擦手,语气淡淡:“一大爷,不是我说您,往后找亲家,可得长点心。有些便宜啊,占不得。”
这话像根细针扎进易中海心里,他尴尬地笑了笑,把烟塞回烟盒里。外头的风掀起门帘,带来些许凉意,煤油灯芯又跳了跳,把何雨柱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挺拔——这样的人,往后要是能给自己养老,可比贾东旭靠谱多了。
贾张氏蹲在墙角,看着儿子渐渐转醒,忽然又哭嚎起来:“我的命咋这么苦啊!遇着这么个扫把星药锅……”
“闭嘴!”易中海瞪了她一眼,“再嚎,明儿就把你送回乡下!”
夜色渐深,四合院终于安静下来。何雨柱坐在炕头,看着妹妹睡得安稳,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的药理书——师傅临终前说,“医不叩门”,可今儿这事儿,到底还是破了例。不过也好,让易中海那帮人知道,他何雨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打他的主意,得先问问他手里的刀把子答不答应。
窗外,一轮弯月挂在青瓦边上,像极了药锅底那道月牙形的磕痕。何雨柱吹灭煤油灯,躺进被窝里,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咚,三更天了。这四合院的夜啊,从来就没消停过,可不管多闹腾,日子总要往前过,就像他手里的菜刀,磨得越亮,才越能在这世道里砍出条路来。
至于易中海那些算计,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想让他当养老的冤大头?做梦。他何雨柱的人情,从来只给懂感恩的人,像贾张氏这种拎不清的,就算把药锅砸了,也别想从他这儿讨到半分便宜。
夜色深沉,四合院的青砖缝里,青苔还在默默生长。没人知道,这场“中邪”的闹剧,不过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里,人心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