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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巷那半个染血的“文”字,如同烙印在永昌府城上空的阴霾。何济收起那幅未完成的诡异画轴,心知府尊赵元启的怪病、刘书吏的离奇暴毙、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渊”字阴影,都如藤蔓般缠绕着那个温润圆滑却深不可测的文管家。寻访盲眼画师江映雪刻不容缓,但此刻,他必须先确保客栈中阿桑和林青萝她们的安全。

匆匆辞别面色惨白、六神无主的周通判,何济脚步加快,几乎是踏着暮色赶回“悦来客栈”。夕阳的金辉将客栈古朴的门楣染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他心头沉甸甸的寒意。

刚踏入客栈前堂,便听见唐蜜儿带着怒意的声音从二楼传来:“…肯定是遭了贼!青萝妹妹的药囊里那株百年老参须不见了!还有济哥哥让我收好的那面破布旗子也不见了!掌柜的!你这店是怎么看的!”

何济心头猛地一沉!药囊里的百年老参须是给阿桑固本培元的关键药材之一!而那面破布旗子…正是从桃源镇“永昌绸缎庄”摘下的靛蓝“半”字旗!这两样东西失窃,绝非偶然!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只见自己房门前已围了不少人。掌柜的满头大汗,不住地作揖赔罪。林青萝小脸发白,紧紧抱着她的药囊,杏眼中满是焦急和自责。唐蜜儿则像只被惹怒的小豹子,叉着腰,对着掌柜和闻讯上来的几个伙计怒目而视。苏明雪静立一旁,清冷的眸光扫过房内,如同寒冰利刃,让那几个被怀疑的伙计噤若寒蝉。

“济哥哥!”林青萝看到何济,如同见了主心骨,眼圈一红,“都怪我…我…我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去给阿桑姐姐煎药…回来就…”她声音哽咽,满是懊恼。

“不关你的事。”何济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对方处心积虑,防不胜防。”他目光转向唐蜜儿,“蜜儿,仔细说说,具体少了什么?门窗可有异样?”

唐蜜儿气鼓鼓地道:“就少了两样!青萝药囊最里层用油纸包着的那截老参须,还有…就是你让我收在柜子最底下那个布包里的破旗子!门窗都好好的,锁也没坏!肯定是内鬼!”她说着,眼神狠狠瞪向那几个伙计。

掌柜的连连摆手:“姑奶奶息怒!息怒啊!小的敢拿脑袋担保,这几个伙计都是跟了小的多年的老实人,绝不敢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啊!这…这定是外来的飞贼…”

“飞贼?”何济走进房间,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床铺整齐,柜门紧闭,桌面物品也没有翻动痕迹,只有存放旗子的那个柜子底层抽屉被拉开了一小半。对方目标明确,手法干净利落,显然对房间布局和物品存放位置了如指掌!绝非临时起意的外贼!

他走到那被拉开的抽屉前,蹲下身。抽屉里原本放着一些杂物和那个包裹“半”字旗的布包,此刻布包空空如也。何济伸出手指,在抽屉边缘和底部仔细摩挲,意念沉凝,感知着残留的气息。

突然,他指尖在抽屉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住。那里,有一小片极其细微、几乎与木头同色的浅褐色粉末,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松脂混合着草药的奇异气味。

“蜜儿,闻闻这个。”何济将指尖沾到的微量粉末递到唐蜜儿鼻端。

唐蜜儿凑近,小巧的鼻翼翕动几下,野性的眸子瞬间亮起:“是‘鬼面藤’的根粉!混杂了‘迷踪草’的汁液!这是苗疆‘影盗’一脉惯用的‘无痕粉’!撒在手上,能短暂消除触碰物品留下的气息痕迹,还能让人心神恍惚,记不清细节!”她语气肯定,“但能用这种级别‘无痕粉’的,在影盗里也算好手了!怎么会来偷旗子和参须?”

“影盗…苗疆…”何济眼神深邃。线索似乎又绕回了五毒寨的叛乱和“渊”字令牌。

“济哥哥,现在怎么办?”林青萝看着空空如也的布包,小脸满是担忧,“阿桑姐姐的药…”

何济站起身,目光扫过门口神色各异的掌柜和伙计,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唐蜜儿和忧心忡忡的林青萝,最后落在苏明雪沉静的脸上。他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清朗自信,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凝重气氛。

“慌什么。”何济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贼偷东西,总得图点什么。老参须虽是药材,但识货的人不多,价值有限。那面破旗子…”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对不识货的人来说,更是一文不值。所以,这贼的目标,很明确。”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电,扫过门口每一个人:“他偷的,不是物,是‘字’!是那旗子上的‘半’字!或者…是那老参须代表的‘生’机!”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众人皆是一愣。偷“字”?偷“生机”?这说法闻所未闻。

“掌柜的,”何济转向满头大汗的掌柜,“劳烦取纸笔来。既然贼偷的是‘字’,那咱们就用‘字’,把他请出来。”

很快,纸笔奉上。何济提笔,在素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一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失”**!

字迹刚劲峻拔,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诸位请看。”何济将纸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失’字,上为‘牛’,下为‘一’。‘牛’者,力大性缓,主笨拙、迟缓;‘一’者,唯一,单数,主孤立、独行。此字格局,笨牛独行,主此人行动虽力求隐秘,实则笨拙迟缓,留下痕迹而不自知。且其行孤立,并无同伙接应。”

他指尖点着“失”字中间那一竖:“看,这一竖,笔锋虽藏,然墨透纸背,力贯中宫!此象,说明此人虽竭力掩饰行踪,但其‘根’就在此处,未曾远离!或者说,他得手之物,还未来得及转移出去!”

何济的分析玄妙而笃定,听得众人一愣一愣。掌柜和伙计们面面相觑,唐蜜儿和林青萝也睁大了眼睛。苏明雪清冷的眸光落在那个“失”字上,若有所思。

“掌柜的,”何济放下纸,语气不容置疑,“烦请立刻封锁客栈所有出入口,只留正门。所有客人、伙计,包括您自己,暂时都集中到这层楼来,就说…何某略备薄酒,答谢诸位配合查案。”

掌柜虽不明所以,但被何济的气势所慑,连忙点头哈腰地吩咐下去。

很快,客栈里不多的几位住客和所有伙计都被集中到了二楼走廊。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不耐,也有几分忐忑。

何济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意念沉凝,如同无形的探针,感知着每个人细微的情绪波动和气息变化。

“诸位,”何济朗声道,“方才何某房中失窃,丢失之物虽不甚贵重,却关乎朋友性命。贼人手段高明,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某不才,略通测字之术,已知晓贼人就在诸位之中!”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四起,不少人脸上露出惊疑或愤怒之色。

何济不理会,继续道:“方才测‘失’字,已知此贼行迹笨拙,留下破绽,且得手之物尚未转移。何某再测一字,必叫其无所遁形!”他目光扫过众人,“就请…这位负责打扫二楼的小二哥,写个字吧。”

被点名的正是之前给何济送过热水的一个年轻伙计,约莫十七八岁,看起来老实巴交。他猝不及防被点名,顿时紧张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我…我写什么?”

“心中所想即可。”何济递过纸笔。

那伙计哆哆嗦嗦接过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一个字——“安”。

“安?”何济看着那个字,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安’字,上为‘宀’,屋宇之象,主藏匿;下为‘女’,阴柔隐匿之象。此字格局,屋中藏女,主其赃物藏匿之处,与女子相关,或在女子常用之物中。”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实质般刺向那伙计:“小二哥,你袖口内侧沾染的那一点浅褐色粉末,还有你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松脂和草药的奇异气味,与贼人留在抽屉里的‘无痕粉’,可是一模一样!你偷了东西,慌乱之下,是不是把东西…藏到了后厨帮佣阿香姑娘的洗衣篮里?那篮子里,可都是女子的衣物!”

何济每说一句,那伙计的脸色就白一分!当最后一句“阿香的洗衣篮”出口时,他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说!”掌柜的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是…是我…”伙计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是…是文管家…府衙的文管家!他…他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让我偷走何先生房里那面破旗子…还…还有药囊里最值钱的一味药…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我…我鬼迷心窍…东西…东西就藏在阿香…阿香后院的洗衣篮底下…”他彻底崩溃,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满场哗然!又是文管家!

何济眼神冰冷。果然是他!这老狐狸,一边在府衙装模作样,一边派人来偷旗子和药材!偷旗子,是想抹去“半字先生”的痕迹?偷参须,是想拖延阿桑的救治,甚至…是想试探自己?

“掌柜的,劳烦带人去把赃物取来。”何济沉声道。

很快,东西被取回。靛蓝的“半”字旗完好无损,那截珍贵的百年老参须也失而复得。林青萝抱着失而复得的药囊,小脸激动得泛红,看着何济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崇拜:“济哥哥…你…你真是神了!”她感觉何济无所不能。

唐蜜儿更是兴奋地拍手:“我就知道济哥哥最厉害!什么狗屁影盗,什么文管家,在济哥哥面前都是土鸡瓦狗!”她看着何济,野性的眸子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倾慕光芒。

苏明雪看着那面“半”字旗,清冷的眸光微动,又看向何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何济接过旗子,入手微沉。他目光扫过旗角那点暗红印记,又想起刘书吏那半个血写的“文”字。文管家…这盘棋,下得够大。

他随手将旗子递给唐蜜儿:“蜜儿,收好。这旗子,现在可是个‘宝贝’了。”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唐蜜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珍重地接过,塞进自己怀里。

何济又看向地上瘫软如泥的伙计,对掌柜道:“此人如何处置,掌柜的自便。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冽,“烦请转告文管家——偷鸡摸狗,非君子所为。想要何某的东西,不妨…当面来取!何某在‘听风小筑’,恭候大驾!”

“听风小筑”四字一出,人群中似乎有几人脸色微变。

何济不再多言,对林青萝和唐蜜儿温声道:“走吧,回去看看阿桑。青萝,参须失而复得,正好给阿桑用上。”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青萝用力点头,看着何济的眼神亮晶晶的:“嗯!阿桑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

三人转身回房。苏明雪默默跟上,在经过那个瘫倒的伙计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清冷的眸光在他脖颈后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蚊虫叮咬般的细微红点上扫过,眼神瞬间冰寒如刀!那红点的位置和形态,竟与翠竹巷刘书吏脖颈上的如出一辙!

她不动声色,指尖一缕凝练的冰寒气息悄然弹出,无声无息地没入那伙计后颈。那伙计浑身一颤,眼中的惊恐瞬间被一片茫然取代,仿佛刚才的记忆被强行抹去了一段。

苏明雪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紧随着何济等人步入房中。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房内,林青萝正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截失而复得的百年老参须,准备重新配药。

何济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望着永昌府城华灯初上的夜色。楚晚晴的情报,文管家的算计,刘书吏的血字,失窃的旗子…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神秘的“渊”字和听风楼。

他摩挲着怀中那枚楚晚晴给的“听风令”,眼神锐利如鹰。

“听风小筑…”何济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战意的弧度,“是该去会会那位…狡黠如狐的楚楼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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