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云来楼的雕花窗棂漏进正午的光,沈璃垂眸抿了口茶,杯底与青瓷盘相碰的轻响里,耳后那枚镶嵌着凰羽碎片的耳坠正微微发烫。
这是她特意命绣娘用南洋火凤鸟尾羽最细的金羽线穿成的,尾端坠着米粒大的碎玉——据母亲临终前用指甲在她掌心划的暗语,凰族血脉与天罗阵门的感应,会让与阵有关的人对这羽色产生本能的注意。
\"沈大当家这耳坠当真别致。\"主位上的林知远端着酒盏,声音比窗外的蝉鸣还虚浮,\"不知是哪间金铺的手艺?\"
沈璃抬眼,正撞进对方故作随意的审视里。
林知远的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着,茶盏里的碧螺春被震得荡出涟漪,倒映着他发间那枚东珠的冷光——那是太子妃林晚卿上个月赏给心腹的,与前世构陷沈家时他腰间挂的那枚,连裂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不过是南洋小铺的玩意儿。\"她垂眸抚过耳坠,尾音里带了丝世家小姐的娇憨,\"林大人若喜欢,改日我让账房送几样金器图样到林府?\"
话音未落,林知远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案上。
他喉结滚动两下,慌忙用袖口去擦溅在锦袍上的茶水,却越擦越乱,深青色的暗纹锦料很快洇出块污渍。
上座的老国公捻着胡子笑:\"林大人这是见着好东西慌了神?\"
沈璃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底浮起冷意——前世林知远替太子妃查沈家货船时,也是这样故作镇定地翻箱倒柜,末了在米仓里\"搜\"出半块刻着敌国图腾的碎玉。
此刻他越慌乱,越说明那枚耳坠触动了某些秘密。
\"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谢无尘不知何时绕到主厅后方,折扇\"唰\"地展开,\"沈大当家此次带了南洋最珍贵的商路图册,听说其中还夹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座贵胄,\"凰族秘宝的线索。\"
厅中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沈璃垂眸拨弄茶盏,余光却将众人神色收进眼底:三皇子的庶子捏着玉扳指的指节发白,户部侍郎的小儿子下意识往前探身,最末座那位鬓角斑白的定北王老将军则眯起眼,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她腰间的密匣——那里藏着真正的血玉匕首。
直到一道低笑打破僵局。\"凰族?\"坐在主位的安王摇着酒壶,\"那都是前朝的旧话了,沈大当家莫不是被南洋的野史骗了?\"
他话音未落,角落里突然传来杯盏落地的脆响。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六皇子萧承煜的贴身侍从正蹲在地上捡碎片,那侍从抬头时,沈璃恰好看见他眼底闪过的狠厉——与前世她被押往刑场时,太子暗卫眼里的光一模一样。
\"无妨。\"沈璃用帕子掩了唇,\"商路图册明日会送到各位府上,至于秘宝......\"她指尖轻轻划过耳坠,\"总要有人信,才有故事可讲。\"
宴席散得比预想中快。
谢无尘替她披上月白披风时,低声道:\"定北王老将军的马车在后门等了半柱香,六皇子的侍从往东宫方向去了。\"
\"很好。\"沈璃裹紧披风,檐角铜铃被风撞响,\"他们越急,破绽越多。\"
第二日未时,沈璃支开随行的伙计,独自往城南的沈府废墟去。
断墙残瓦间还留着火烧过的焦痕,当年太子的亲卫举着火把冲进来时,父亲护着她躲在祠堂的供桌下,母亲的凤冠被踩碎在青砖上,珠翠滚了满地。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那块嵌在残墙上的石碑——\"沈\"字的最后一笔已被劈去,只剩半道裂痕,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在她手心里写\"凰族\"时,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线。
\"父亲。\"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瓦砾上的尘埃,\"女儿把南洋商会的船开回来了,把当年被他们抢走的货栈收回来了,把......\"
寒光破空的声响比记忆里的更尖锐。
沈璃本能地侧头,那柄淬了毒的短刃擦着她耳垂划过,在墙上钉出个深洞。
她反手按住腰间的密匣,血玉匕首贴着皮肤发烫——这是母亲用凤冠上的红宝石熔铸的,刀鞘上的凤凰纹路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好快的刀。\"她转身时已将匕首藏进袖中,望着墙角那道玄色身影,\"可惜,慢了半拍。\"
刺客的面罩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眼尾暗红的胎记——那是天罗会杀手的标记。
沈璃望着他再次袭来的刀光,指尖扣紧了匕首的机簧。
前世他们用这样的刀割断她的手筋脚筋,这一世......
刀风擦着她的衣襟掠过,沈璃侧身避开,袖中匕首\"咔\"地弹出半寸寒芒。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废墟里的荒草沙沙作响,刺客的刀势却比方才更狠了三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血玉匕首在掌心发烫,像在应和着什么古老的韵律。
寒光擦着沈璃耳后那枚发烫的凰羽耳坠划过,她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是前世被挑断手筋前,刺客刀锋掠过皮肤时相同的直觉。
但这一次,她的左手早就在腰间密匣上按了三记暗号。
\"当!\"
血玉匕首弹出的脆响混着刺客刀刃的嗡鸣,沈璃借着侧身的力道旋身,袖中短刃精准挑开对方刺向心口的刀尖。
刺客显然没料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女会有这般利落的反击,玄色袖口被划破一道口子,露出小臂上青黑的刺青——是天罗会特有的锁链图腾。
\"你、你怎会有凰族武器!\"刺客的声音突然破了音,刀势骤缓的刹那,沈璃看清他左眼尾那片暗红胎记下,浮起的青紫色血管——这是长期服用天罗会\"锁魂散\"的症状,说明此人是被药物控制的死士。
她的指腹擦过匕首柄上凸起的凤凰纹路,那温度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前世母亲咽气前在她掌心写的\"凰族血脉引动天罗\"八个字突然清晰起来,此刻所有线索在她脑中串成线:林晚卿构陷沈家时搜出的敌国碎玉、太子暗卫身上同样的锁链刺青、还有昨夜宴席上定北王老将军盯着她密匣时的灼人目光——原来从始至终,他们要的不是沈家的钱财,是她体内流淌的,能解开天罗阵的凰族血脉。
\"你们毁我沈家,不就是为夺凰族血脉吗?\"沈璃低笑一声,尾音里浸着血锈味的甜,\"可惜啊,这血脉,偏生要用来剜你们的心脏。\"
刺客的瞳孔剧烈收缩,举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锁魂散的药效在催他速战速决,可眼前这个女子的匕首却像根烧红的铁钎,每靠近一寸都在灼烧他的经脉。
他咬碎后槽牙扑上来,刀锋直取沈璃咽喉,却在触到她衣襟的瞬间,被那柄血玉匕首精准抵住手腕。
\"咔。\"
腕骨断裂的脆响惊飞了废墟里的夜鸦。
沈璃借势旋身,匕首顺着刺客手臂的破绽直插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残碑上,与当年沈家被斩时喷在青石板上的血,叠成相同的腥甜。
刺客的尸体栽倒时,腰间一枚青铜令牌\"当啷\"落地,背面刻着的\"天罗·守门人\"五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沈姑娘!\"
急促的脚步声惊起满地荒草,谢无尘提着灯笼从断墙后奔来,月白儒生长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侧绣的南洋商会暗纹。
他的指尖刚触到那枚令牌,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抬眼时眸中翻涌着沉水香般的暗潮:\"天罗会的守门人,是负责开启阵眼的核心死士。
他们突然现身......\"
\"是因为我。\"沈璃用帕子裹住匕首收回袖中,血珠顺着帕角滴落,在焦土上洇出红梅,\"天罗阵需要凰族血脉引动,而我活着,就是他们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谢无尘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太危险\"三个字。
他弯腰拾起令牌时,注意到沈璃脚边那截被短刃削下的耳坠金羽线——方才那刀若偏半寸,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他将令牌收入怀中,声音放得极轻:\"方才我让暗卫跟着六皇子侍从去了东宫,他们在偏殿密会了三个时辰。\"
沈璃的指尖轻轻抚过残碑上\"沈\"字的裂痕,像是在抚过父亲临终前在她掌心刻下的最后一笔。
风卷起几片焦木灰烬,落在她肩头,像极了前世刑场上飘起的纸钱。\"很好。\"她转身时,眼尾的泪痣被月光镀上冷芒,\"他们越急着补漏洞,露出的马脚就越多。\"
夜更深时,沈璃在云来楼的客房里燃了柱沉水香。
檀香刚飘起半柱,窗外便传来三声极轻的鸟啼——是南洋商会暗卫的传信暗号。
她推开窗,一方素帕从檐角飘落,帕中裹着封未署名的信,墨迹未干,只写着:\"你想知道凰族真正的结局吗?
明夜子时,皇陵东侧古槐下见。\"
烛火在她指尖摇晃,信纸上的字迹被映得忽明忽暗。
沈璃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皇陵\"二字先卷成焦黑的蝴蝶,突然低笑出声:\"好啊,那就看看是谁先布好陷阱。\"
谢无尘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将最后一片灰烬按进炭盆。
他扫了眼窗台上残留的鸟羽——是只被剪了尾羽的云雀,南洋商会的信鸽从不用这种笨鸟传信。\"要我派暗卫跟着?\"他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是他从前在东宫当值时太子赏的,如今已被磨得发亮。
\"不用。\"沈璃取出妆匣里的螺子黛,对着铜镜描眉,镜中映出她眼底的冷光,\"皇陵外围的守陵军,东宫的暗桩,天罗会的杀手......他们要的是我孤身赴约。\"她放下眉笔,转身时耳坠轻晃,\"你带二十个暗卫埋伏在神道第三块碑后,若子时三刻我没出来......\"
\"没有若。\"谢无尘截断她的话,玉牌在他掌心压出红痕,\"你说过要看着他们跪着死,我等着给你递茶。\"
沈璃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笑了。
前世的谢无尘是太子最信任的谋士,直到她被斩前一刻,他还在替太子誊写构陷沈家的奏折。
可重生后第一次在南洋码头相遇时,他跪在她脚边,说\"当年是我替太子誊了那份假证据\",声音里浸着血锈味的悔。
\"记得带火折子。\"她将一方绣着凤凰的帕子塞进他手里,\"皇陵的松树年头久了,容易招雷。\"
谢无尘攥紧帕子,指节泛白。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玄色暗卫服——那是他今夜特意换的,为的是能更利落杀人。
子时的更鼓声远远传来,沈璃将血玉匕首藏进发间,推开了云来楼的门。
夜风卷着槐花香扑来,她望着远处皇陵方向隐现的灯火,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这一局,她等了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