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月上柳梢头时,沈璃站在演武场的青砖上,看最后一盏防风灯被暗卫挑亮。
灯影里,十二名伪装成刺客的死士正活动手腕脚腕,他们的衣襟下藏着钝头短刃——这是每月末南洋商会的\"刺杀训练\",名义上是锻炼护卫应对突袭的能力,实则是沈璃检验新得的\"利器\"是否称手的试金石。
她摸了摸腰间的密匣,匣中血玉匕首的温度透过锦缎渗出来,像块烧红的炭。
昨夜指尖被刃尖刺破的地方还留着淡红的印子,此刻随着心跳微微发颤,仿佛在提醒她:该见真章了。
\"大当家。\"陈舟从阴影里走出来,他是商会暗卫统领,左眉骨有道刀疤,此刻刀疤随着皱眉拧成条小蛇,\"这批死士都是新挑的,嘴严得很。
您确定要亲自......\"
\"我亲自来,他们才会真把我当猎物。\"沈璃解开腰间的密匣,血玉匕首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红,\"去把最刺头的那个带来。\"
陈舟欲言又止,最终只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灯影里。
不多时,一名精瘦的死士被推到演武场中央。
他额角有道未愈的擦伤,目光扫过沈璃时带着股子狠劲——这是特意挑的,唯有真正存了杀心的人,才能试出匕首的奇效。
\"动手。\"沈璃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死士的反应却快如惊雷。
他屈身错步,右手从腰间抽出短刃,刀锋直奔沈璃咽喉而来。
演武场的灯火被他带起的风晃了晃,在沈璃眼底投下摇晃的光斑。
她不躲不闪,待刀刃离颈侧还有三寸时,左手突然探向死士手腕——那是最易被忽略的破绽,前世被折磨时,她曾无数次在枷锁缝隙里观察刽子手的动作,早已将人性的急功近利刻进骨血。
死士手腕吃痛,短刃当啷落地。
沈璃的右手却已握住了血玉匕首,冰凉的刃尖抵住死士锁骨下方的软肉。
她微微用力,血珠顺着刃身蜿蜒而下,在月光里亮得刺眼。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死士原本因吃痛而扭曲的面容突然僵住,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的一点。
他喉间滚动着晦涩的音节,像是被什么力量扼住了喉咙,又像是在念诵某种失传的咒语。
最终,几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诡异的颤音:\"天罗启,凰羽归。\"
演武场的灯火\"啪\"地爆了颗灯花。
谢无尘的身影几乎是从暗处飘过来的。
他素白的广袖扫过沈璃肩头,指尖捏着本泛黄的残卷——那是他从西境遗迹里拓来的古文字抄本。\"大当家!\"他声音发颤,指尖快速翻页,在某一页停住,\"这是遗迹石壁上未解读完的残句!
当时只拓到'天罗'二字,原来后面是这个!\"
沈璃的瞳孔微缩。
她能感觉到,抵在死士身上的匕首正在发烫,比昨夜更甚。
血玉里流动的暗纹突然清晰起来,像是某种活物被唤醒了,顺着她的掌心往手臂钻。
她猛地抽回匕首,死士立刻瘫软在地,眼神迷茫,仿佛方才的咒语只是幻觉。
\"带下去,灌安神汤。\"沈璃对陈舟下令,目光却落在谢无尘手中的残卷上,\"这咒语,和天罗会有关?\"
\"天罗会是前朝秘卫,专为皇室清理见不得光的事。\"谢无尘将残卷摊开在石桌上,烛火映着他眼底的灼光,\"我曾在旧都典籍里见过只言片语——他们的暗号里总带着'启'字,说是要'启九重天罗,归凤凰遗骨'。\"他抬头看向沈璃,\"而凰羽......正是您匕首上的纹路。\"
沈璃的指尖轻轻划过匕首上的凤凰纹样。
前世沈家被抄时,母亲塞进她怀里的凤冠上,也有这样的纹路。
原来那些被踩碎的东珠下,藏着的不只是母亲的血,还有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把匕首封进金丝楠木盒。\"她突然说,\"明早随那批运往旧都的药材一起走。\"
谢无尘一怔:\"大当家是要......\"
\"放风声出去。\"沈璃望着演武场角落的更漏,铜壶滴漏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就说这匕首能窥人心记忆,价值连城。\"她转头时,眼底浮起冷冽的光,\"我要让旧都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耗子都闻见腥味。\"
\"可若真有人识得它的来历......\"
\"正是要他们识得。\"沈璃打断他,指尖敲了敲石桌上的残卷,\"天罗会的后人,东宫的余孽,那些以为凰族遗物早被销毁的老东西——他们越急着抢,尾巴就露得越彻底。\"她站起身,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陈舟会带三支暗卫尾随护送队,等他们动手时......\"她的嘴角扬起极淡的笑,\"我们就收网。\"
谢无尘望着她的侧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这个被扔进乱葬岗的女子,是如何咬着牙爬出来,将染血的匕首插进仇人胸口。
此刻她身上的锋芒,比那匕首更利三分。
次日清晨,护送队从南洋码头出发。
沈璃站在栈桥上,看那只刻着\"南洋商会\"的金丝楠木盒被稳妥地放进马车最里层。
海风掀起她的裙角,她望着马车消失在晨雾里,腰间的密匣早已空了——但没关系,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是夜,月隐云后。
护送队行至青岚山脚下时,车夫突然拉紧缰绳。
前方的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像是夜风吹过,又像是无数双脚踩在落叶上。
赶车的暗卫手按刀柄,目光扫过车厢里的木盒。
他没注意到,树顶上有几点幽光闪过,像是某种暗号。
而在半里外的山坳里,三队黑衣暗卫正伏在草丛中,目光紧紧锁住护送队的影子。
他们腰间的短刃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只等那声令下。
血玉匕首就躺在木盒里,隔着层层锦缎,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危险。
它像是能预知什么,玉身里的暗纹开始缓缓流动,仿佛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血光。
月隐云后,山风裹着松涛声掠过青岚山脚。
护送队的马车刚拐过最后一道山弯,林子里便窜出三十余道黑影。
为首者手持淬毒短刃,刀光映着月光劈向车夫——这是早探好的弱点,车夫是明面上的护卫,实则是商会新招的杂役,功夫只够应付普通劫道。
暗卫队长陈舟藏在车底的手骤然收紧。
他早依沈璃指令,将七名暗卫分散在马车轮轴、车顶篷布、车厢夹层,此刻听得枯枝断裂声起,立即低喝:\"动!\"
车顶篷布\"刺啦\"撕裂,两名暗卫持柳叶刀直取黑衣人后心;车底暗卫翻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擦着车夫耳畔钉入袭击者手腕。
但黑衣人显然有备而来,为首者旋身避开透骨钉,反手掷出三枚青铜飞镖,直取车厢木盒所在的位置——他们要的不是财物,是那方金丝楠木匣。
\"护匣!\"陈舟从车厢夹层跃出,横刀挡在木盒前。
他刀背磕开一枚飞镖,余光瞥见最左侧黑衣人已摸到车辕,指尖正往木盒锁扣探去。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木盒锁扣被掀开的刹那,一道极淡的青烟从匣底细缝渗出。
那黑衣人吸入半口,握着匕首的手突然发颤,刀尖\"当啷\"坠地。
他踉跄后退两步,双眼翻白又猛地聚焦,喉间发出破碎的呓语:\"凰主......不该死......当年是她自愿献祭......\"
谢无尘本伏在三百步外的树杈上,闻言瞳孔骤缩。
他摸出怀中随身携带的牛皮纸和炭笔,借着月光快速记录关键词——\"凰主自愿献祭\",笔尖在\"献祭\"二字下重重画了道线。
战斗持续不过半柱香。
待最后一名黑衣人被制住,陈舟踢开为首者的武器,扯下对方面巾,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大当家的局成了。\"他抹了把嘴角血迹,冲树顶招招手。
谢无尘踩着树枝跃下,鞋底沾着的松针簌簌掉落。
他蹲在那名神志混乱的黑衣人跟前,用炭笔敲了敲对方额头:\"再说说,凰主是谁?\"黑衣人却已昏死过去,只余嘴角还在无意识翕动。
子时三刻,南洋商会密室。
沈璃站在青铜烛台前,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与石壁上刻着的凰鸟图腾重叠。
她指尖抚过案上一排腰牌——是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最底下那枚刻着\"林\"字云纹,边角还嵌着半颗东珠。
\"林知远。\"她对着谢无尘递来的档案念出名字,\"林晚卿堂妹之子,旧都兵部司库。\"烛火突然一跳,将\"司库\"二字照得发亮,\"兵部司库管着军饷调运,倒方便他们往旧都运私兵。\"
谢无尘将记录着\"凰主自愿献祭\"的纸页推到她面前:\"这人与天罗会暗号里的'启'字有关联。
我查过,前朝凰主是被皇室以'献祭镇灾'为名处死的,但民间野史说......\"
\"但民间野史说她是自愿的。\"沈璃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转身打开密室最里层的檀木柜,取出枚巴掌大的玉简,表面刻着与血玉匕首相同的凤凰纹路。\"这是我从母亲凤冠里拆出来的,当年她被砍头前,用指甲在我手心写了'凰族'二字。\"
玉简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沈璃将今日所得的关键词与玉简上的符文一一对应,指尖突然顿住——当\"凰主之血\"与\"天罗阵门\"的符文重叠时,玉简便发出轻微的嗡鸣。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天罗阵门需要凰主之血开启,而我沈家世代守护凰族遗物,所以林晚卿要构陷沈家通敌,萧承璟要冷眼旁观......他们要的不只是沈家的命,是让凰族血脉断绝,再无人能开那扇门。\"
谢无尘望着她泛白的指节,欲言又止。
沈璃却已将玉简小心收进锦盒,抬头时眼底的阴云散了大半:\"他们以为我沈家绝了,可我还活着。\"她指尖抚过血玉匕首的刀鞘,\"更妙的是,他们以为我会躲在南洋,却不知......\"
密室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闷响。
沈璃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夜风吹起她的鬓发。
远处码头上,几艘挂着\"南洋商会\"旗号的商船正趁着涨潮起锚,船帆上的金漆\"沈\"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明日让账房拟份文书。\"她转身对谢无尘说,\"就说要恢复沈家旧商路,需得去旧都与各商行谈合作。\"
谢无尘眼睛一亮:\"大当家是要......\"
\"旧都是他们的老巢,也是我的战场。\"沈璃望着窗外渐起的晨雾,嘴角扬起极淡的笑,\"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耗子不是想抢凰族遗物么?
我亲自送上门,顺便......\"她指尖轻点案上的林知远腰牌,\"把他们的老底掀个干净。\"
晨雾中,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商会门口新挂的\"南洋商会·沈\"的鎏金匾额上。
几个伙计正搬着箱笼往马车上装,箱笼最上层,放着那方空了的金丝楠木盒——真正的血玉匕首,此刻正躺在沈璃腰间的密匣里,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