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东宫宫墙外翻涌成帘,萧承璟攥着染血的匕首,指节泛出青白。
\"影七还没回来?\"他喉结滚动,声音比殿外的雨更冷。
\"回殿下,影七在西角门被谢大人截了。\"跪在地上的暗卫额头抵着青砖,\"谢大人说...说您若再执迷,他便亲自将密信呈给陛下。\"
萧承璟手中的匕首\"当啷\"坠地。
他踉跄着扶住龙纹案几,案角的青瓷笔洗被撞得摇晃,墨汁泼在龙纹上,像条扭曲的蛇。
谢无尘,他最信任的近臣,竟在这种时候反水?
偏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林晚卿裹着月白寝衣冲出来,发间金步摇歪在耳侧,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阿璟你疯了?
调北狄的兵?
你当这是现代玩游戏吗?\"她扑过去要抢案上的密信,却被萧承璟甩了个踉跄,后背撞在鎏金香炉上。
\"你懂什么?\"萧承璟抓起密信塞进袖中,\"沈璃那贱人在宴会上揭穿假诏书,定北侯夫人已经起疑,再不动手,等陛下查下来——\"
\"够了!\"林晚卿突然笑了,笑声裹着哭腔撞在殿柱上,\"你总说沈璃是障碍,可当年若不是你默许我设计绣球招亲,若不是你冷眼看着沈家被抄斩,她怎会恨成这样?\"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指甲在朱红漆面上抠出深痕,\"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是怕她揭破你私通北狄的秘密!\"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承璟猛地抬头,雨水顺着飞檐砸在他脸上。
穿墨绿裙衫的身影逆着雨幕走来,发间珠钗被雨打湿,却比记忆里更亮——是沈璃。
她手里攥着枚褪色的绣球,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雨里泛着暗哑的光。
\"沈姑娘这是...\"林晚卿的声音突然哽住。
她望着那枚绣球,想起前世自己如何笑着将它砸向街角的乞丐,想起沈璃被押往刑场时,这绣球还挂在她腰间,线头沾着血。
沈璃在台阶下停住脚步。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望着殿内的两人,喉间泛起腥甜——前世此刻,她正被拖去柴房,被林晚卿的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戳指甲;而萧承璟就站在这殿门口,说\"沈姑娘脾气太倔,该好好教教\"。
\"殿下,今日我来还您一件旧物。\"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清冽得刺人。
萧承璟后退半步,撞翻了案侧的烛台。
烛火落在地上,引燃了撒落的宣纸。
他盯着那枚绣球,终于想起什么——前世沈璃咽气前,手里攥的就是这东西。
当时他嫌晦气,命人烧了,可此刻它竟好好躺在沈璃掌心,金线绣的并蒂莲上,还凝着水珠,像极了眼泪。
\"扔进来。\"他强撑着镇定,手指却死死抠住龙纹案几。
沈璃松开手。绣球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殿中央的金砖上。
火星突然从绣球里窜出。
那是她前世被折磨时,偷偷藏在绣球芯里的火折子。
金线绣的并蒂莲遇火即燃,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火苗。
林晚卿尖叫着扑过去,却被火舌舔到衣袖,疼得缩回手。
火势顺着殿内的帷幔、书简疯涨,很快将梁柱裹成赤红色。
\"你疯了!\"林晚卿跌坐在地,眼泪混着雨水糊在脸上,\"你以为烧了东宫就能救沈家?
他们早死了,早死了!\"
沈璃望着火光中扭曲的两人。
萧承璟试图撞开后殿的门,却被禁军的喊杀声逼回来;林晚卿抓着烧残的帷幔哭嚎,金步摇坠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前世刑场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跪在雨里,看着父亲被斩,母亲撞向囚车,弟弟的血溅在她脸上——和此刻的雨,一模一样。
\"我不是要救沈家。\"她的声音被火势吞没,却清晰得像刀,\"我是要你们...\"
林晚卿突然扑过来。
她发间的金步摇划破沈璃的脸,疼得人眯起眼。
但那力道虚得像片纸,不过是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沈璃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感受着那脉搏从急促到微弱,像前世自己在柴房里数过的更漏。
\"陪葬。\"
最后两个字被烟火呛得模糊。
沈璃松开手,林晚卿瘫坐在地,望着她转身走向雨幕。
殿内的火势已经蔓延到梁顶,劈啪声里混着萧承璟的怒吼:\"沈璃!
你敢——\"
她没有回头。
袖中的免死牌撞在腕骨上,温温的,像沈家祠堂里那盏长明灯。
雨还在下,却已经小了。
远处传来晨钟,混着禁军\"拿下逆贼\"的喊杀声。
沈璃摸了摸脸上的血痕,笑了。
这一世,她要让所有害过沈家的人,都看清自己是怎么被火吞噬的。
而她会站在火场外,数着他们的骨头,一根一根,算清楚。
浓烟散作晨雾时,沈璃正站在沈家旧宅的断墙前。
她指尖抚过青砖墙缝里新生的野蔷薇,花瓣上还粘着东宫火场的灰烬——这是她昨夜命人连夜从大牢里抢出的沈家最后半块匾额,此刻正斜倚在残柱旁,\"沈记\"二字被烟火熏得漆黑,却比前世刑场上的血更灼眼。
\"姑娘。\"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
老管家捧着漆盒的手在抖,盒中是沈家祖传的鎏金算盘,珠串上还留着父亲生前盘账时的温度,\"太医院的人说,您脸上的伤...\"
沈璃摸了摸左颊的血痕。
林晚卿那枚金步摇划开的伤口已经结了薄痂,像条暗红的蜈蚣。
她对着碎瓷片笑了笑,指腹轻轻按上去——疼,比前世柴房里烧红的铁签子疼得实在。\"阿福,去把祠堂打扫干净。\"她转身时,袖中免死牌撞在腕骨上,\"今日起,沈家的香火要重新点起来。\"
宫道上的鸾驾来得比预想中快。
八抬凤舆停在巷口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
沈璃望着那抹明黄的车帘,突然想起前世跪在刑场时,皇帝的銮驾也是这样从远处驶来,车帘后露出的半只龙纹袖口,比萧承璟的匕首更冷。
\"沈姑娘接旨。\"大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萧承璟通敌叛国,着即废为庶人;林氏晚卿妖言惑主,追夺妃位。
沈氏璃护国有功,特封镇国长公主,赐金印玉册,开府建衙——\"
诏书本该在金銮殿宣读,此刻却在沈家废墟前展开。
沈璃垂眸盯着地上晃动的影子,看见老太监的蟒纹补子在风里翻卷,像极了东宫火起时那团扭曲的龙纹。\"谢陛下隆恩。\"她接过玉册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翡翠纽,突然想起谢无尘。
那夜他在浓烟里最后看她的眼神,像寒潭里的月光——既非效忠,亦非背叛,倒像是...在等什么。
三日后的海边,咸湿的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
沈璃站在码头上,望着海平线处白帆渐远——那是她特意安排的商船,载着沈家最后的血脉,去了海外的琉璃岛。
船尾浪花开得雪白,像极了母亲当年绣在她嫁衣上的并蒂莲。
\"姑娘。\"小桃捧着檀木匣从身后走近,\"这是您要的东西。\"
匣中是本旧得发脆的皮面笔记,封皮上\"复仇录\"三字是她用指甲刻上去的,每个字里都浸着前世的血。
沈璃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字迹还泛着水痕——那是她昨夜在镇国公主府挑灯重写的:\"三月初三,林晚卿用绣球砸向乞丐;三月初五,萧承璟默许抄家...\"每一笔都像在割开旧伤疤,可这一次,血是热的。
\"小桃,去把船家叫来。\"她合上笔记,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按,\"我要亲自送它下海。\"
木船划到离岸十丈时,沈璃蹲在船尾。
海水漫过她的绣鞋,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她望着笔记上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前世咽气前,喉间最后一句骂名;想起重生那日,她攥着绣球跪在雨里,指甲缝里全是泥。\"爹,娘,阿弟。\"她对着海风轻声说,\"沈家的仇,报了。\"
手松开的瞬间,笔记被浪头卷走。
沈璃望着它在波峰浪谷间沉浮,像片被揉皱的枯叶。
直到它彻底消失在海平线,她才抬头。
阳光正穿透云层,在海面上铺了条金红的路,风掀起她的墨绿裙裾,发间珠钗闪着光,真像极了浴火的凤凰。
\"公主。\"船家突然指着岸上,\"您看!\"
沈璃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远处码头上,个灰衣人正站在礁石后,帽檐压得极低。
她眯起眼,却只看见对方袖中露出半截黑缎——那是东宫暗卫特有的服饰。
\"靠岸。\"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快。\"
等船划回码头,那灰衣人早已不见踪影。
沈璃盯着礁石下未干的脚印,鞋印深而窄,像是常年束着脚力带的人留下的。
风裹着海腥味灌进领口,她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忽然想起三日前东宫火场里,谢无尘消失前说的那句话:\"公主,有些火,烧不尽的。\"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响。
沈璃望着京城方向的天空,那里还飘着东宫火场的余烟,像团散不开的黑雾。
她转身时,裙角扫过礁石上的水痕,突然发现石缝里卡着截断箭——箭头是北狄特有的狼头纹,还沾着暗红的血。
潮水漫过她的鞋尖,将那截断箭卷进海里。
沈璃望着浪花,嘴角慢慢扬起。
三日后的清晨,几个清理东宫废墟的杂役突然尖叫着跑出来。
他们浑身是灰,手指颤抖着指向焦黑的殿基——在残垣最深处,本该被大火烧穿的地宫入口,竟有半截染血的黑靴露在瓦砾外。
风卷着灰烬掠过断梁,吹起那截黑靴的裤脚。
隐约可见脚踝处,有道月牙形的伤疤——那是萧承璟最信任的暗卫影七,三年前为救他挡过刺客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