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殿的檀香早被摔碎的香炉泼了满地,林晚卿踩着碎瓷片冲到门前,指甲几乎抠进红漆门板里。\"去喊左相府的马车!
就说本宫要见左相夫人!\"她扯着嗓子对守在廊下的小太监吼,可那小太监刚跑两步就被玄甲卫拎着后领提回来,玄铁刀鞘敲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太子妃娘娘,\"为首的玄甲卫队长抱了抱拳,声音像块冰,\"陛下有旨,东宫上下不得与外廷通传。\"
林晚卿踉跄后退,撞翻了案上的并蒂莲瓷瓶。
瓷片割破她的腕子,血珠顺着素白的袖管往下淌,她却浑然不觉——前世话本里写的\"金枝玉叶\",怎么到了自己这儿,连个传信的人都使唤不动?
她望着窗外梅树下落了一层的花瓣,忽然想起上个月左相夫人还捧着西域贡的波斯毯来贺她生辰,如今那些笑脸,倒像是淬了毒的刀。
\"娘娘,\"贴身侍女小桃哆哆嗦嗦捧来药箱,\"要不...再去求求殿下?\"
林晚卿猛地抓住小桃的手腕,指甲掐得对方眼眶发红:\"你当本宫没求过?\"她想起方才跪在太子寝殿外,听见里面茶盏砸碎的动静,萧承璟的声音混着怒气:\"谁都不见!\"——那个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此刻连面都不肯露。
殿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晚卿猛地抬头,却见谢无尘提着一盏羊角灯站在廊下,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太子妃娘娘,\"他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沈姑娘让我带句话——'机关算尽时,方知网是自己织的'。\"
林晚卿的手陡然松开,小桃踉跄着后退两步。
谢无尘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落在她腕间的血痕上,又迅速移开:\"夜凉,娘娘还是回殿吧。\"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晃出一线幽光,正映着墙角那株被风吹折的老梅。
此时的沈璃正立在南华商会的顶楼,望着街面上晃动的灯笼。
三五个百姓聚在茶棚下,压低的声音飘上来:\"听说太子勾结北狄?\" \"可不是!
玄甲卫都封了东宫,昨儿个还有人看见兵部的急报血书...\"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盏底刻着\"沈\"字的暗纹,像块烧红的炭烙在掌心。
\"小姐,\"刘管事从楼下上来,鬓角沾着星子似的细汗,\"城南的布庄、西市的米行,都按您的吩咐把话传出去了。
士族那边...荣国公府的管家推说主子染了风寒,定北侯府的门房说主子去庄子上了。\"
沈璃垂眸望着茶汤里晃动的月亮,嘴角勾出半分冷意:\"他们这是在等风向。\"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苦的,像极了前世刑场的风——那时她跪在草席上,看着阿爹被押过,他鬓角的白发沾着血,却朝她笑:\"阿璃,别怕。\"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几个挑担的小贩举着灯笼跑过,嘴里喊着:\"东宫要反!
皇帝要废太子!\"沈璃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去把城南说书的老周请来,让他明儿个在天桥下开讲《东宫秘辛》。\"
刘管事领命退下时,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沈璃转头,正见谢无尘翻上栏杆,青衫下摆还沾着宫墙的尘灰。\"陛下看了那半幅情诗。\"他解下腰间的信袋,取出张染了墨痕的纸,\"太子十四岁时写的,'愿为青帝掌春权,换得美人笑千年'——青帝,是他给自己取的别号。\"
沈璃接过纸,指腹抚过那些褪色的字迹。
前世她从未见过这些,那时的太子在她眼里,是隔着宫墙的月亮,清辉朗朗,却照不进商贾之女的命里。\"陛下怎么说?\"
\"他把诗稿摔在龙案上,砚台都翻了。\"谢无尘的声音低了些,\"末了问我,'承璟小时候背《贞观政要》,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如今这水,要覆他的舟了?\"
沈璃将诗稿折成小方块,扔进案头的铜炉。
火苗舔着纸角,\"青帝\"二字先着了,蜷成焦黑的蝴蝶。\"还差一把火。\"她望着跳动的火光,\"士族们要的不是真相,是台阶。\"
谢无尘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方才在御书房,陛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打开盒盖,里面躺着块羊脂玉牌,刻着\"免死\"二字,是先皇御赐的沈家旧物——前世抄家时被太子妃抢了去,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沈璃指尖触到玉牌的温度,眼眶突然发热。
她迅速别过脸,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明日辰时,南华商会设宴。\"
谢无尘一怔:\"请谁?\"
\"各大世家家主。\"沈璃将玉牌收进袖中,碎玉步摇在鬓边轻颤,\"我要让他们看看,东宫的火,到底能烧出怎样的天。\"
此时的承庆殿里,林晚卿正攥着半块没烧完的绣帕,帕角还留着\"萧\"字的金线。
窗外的梅瓣被风卷着撞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前世她初入东宫时,宫娥们撒的喜钱——那时她以为自己是天命女主,如今才明白,这宫里的每一片瓦,每一棵树,都在替天记账。
而南华商会的后厨里,厨子们正往食盒里装着蜜枣酥、蟹粉汤包,蒸笼里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窗上的霜花。
有个小丫头捧着新采的雪梅经过,梅花香混着食物的甜,飘向黑沉沉的夜空——那里,启明星已经露出了一点微光。
南华商会的鎏金匾额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朱漆大门洞开,十二名着青衫的仆役垂手立在阶下。
卯时三刻,第一顶八抬大轿停在门前——定北侯夫人的翡翠步摇在轿帘掀开时晃出一片碧色,她抬眼瞥见门楣上\"沈\"字烫金招牌,唇角极轻地抿了抿。
沈璃立在二楼雅间窗前,望着陆续到齐的八顶大轿。
荣国公府的鎏银车饰撞出清脆声响,左相夫人的牡丹罗裙扫过门槛时带起风,吹得廊下红绸灯笼微微摇晃。
刘管事端着茶盘进来时,她正将最后一碟桂花糕推到案角,青瓷碟底与檀木桌相碰,发出极轻的\"叮\"。
\"小姐,人都到齐了。\"刘管事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楼下攒动的裙裾,\"定北侯夫人的丫鬟方才往茶盏里洒了点东西——小的让人换了新茶,加了三倍的茉莉。\"
沈璃指尖停在茶盏上,茉莉的甜香裹着茶的清苦漫上来。
前世她在刑场见过定北侯夫人,那女人站在观刑楼上摇着团扇,说\"商贾之女也配肖想太子\",如今她的轿帘上还缀着沈家三年前送的珍珠。\"去请各位夫人到楼上。\"她理了理月白缎裙的褶皱,金步摇在鬓边轻颤,\"就说沈某备了些旧事,与大家共饮这杯茶。\"
雅间里很快坐满了人。
定北侯夫人靠在湘妃竹椅上,指尖转着翡翠扳指;左相夫人拨弄着腕间的珊瑚串,目光却总往沈璃袖中鼓起的玉牌位置飘。
沈璃端起茶盏时,瓷盏与案几相碰的声响让满室私语骤然静了。
\"诸位可记得,三年前太子殿下微服出巡,在城南书斋题了首诗?\"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丝线,\"诗里说'愿为青帝掌春权,换得美人笑千年'——青帝者,掌春之神也。\"
左相夫人的珊瑚串\"哗啦\"落在案上。
荣国公府的大夫人突然咳嗽起来,帕子掩着嘴,指节泛白。
沈璃望着她们骤变的脸色,唇角勾起半分冷意:\"太子曾允诺,待他登位,要封一人为帝师。
诸位猜猜,这帝师之位,是许给了北狄的使臣,还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定北侯夫人发间那支点翠步摇——正是林晚卿上个月送的,\"还是许给了替他牵线的'贵人'?\"
雅间里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
定北侯夫人的茶盏摔在地上,青瓷片溅到沈璃脚边。\"沈姑娘这是何意?\"她的声音发颤,\"本宫与太子妃情同姐妹,怎会...\"
\"情同姐妹?\"沈璃突然笑出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
展开时,左相夫人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她写给太子的密信,求太子在左相寿宴上赐块\"忠良\"金匾。\"林妃娘娘前儿个还在承庆殿烧您的信呢,\"她将纸卷推到定北侯夫人面前,\"说什么'商贾之女不懂规矩,世家夫人更该守礼'。\"
定北侯夫人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那卷密信上自己的私印,忽然后背发凉——原来沈璃早就在查,原来她们这些人在东宫眼里,不过是可以烧了丢进炭盆的废纸。
酒过三巡时,楼下突然传来喧哗。
门帘被人\"哗啦\"掀开,一个着玄色短打的男子踉跄着冲进来,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他怀里抱着一卷明黄诏书,额角的血正顺着下颌滴在锦缎上:\"太子...太子殿下自尽了!\"
满室哗然。
左相夫人的茶盏\"当啷\"落地,荣国公府的大夫人抓住丫鬟的手,指节发白。
定北侯夫人却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这倒好,这倒好!\"
沈璃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琥珀色的酒里映着那男子腰间的玉佩——是东宫暗卫的制式。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凉的,像极了前世刑场的风:\"太子?
不会轻易死。\"
那男子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沈璃望着他攥紧诏书的手,指腹还留着常年握刀的茧——这是萧承璟身边的影卫,专司递密信的。\"把诏书呈上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让各位夫人瞧瞧,这是不是陛下的笔迹。\"
男子僵在原地。
定北侯夫人突然站起来,踉跄着夺过诏书。
展开时,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诏书上的\"萧承璟\"三个字,比平时多了一勾,那是太子从小落下的习惯,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假的。\"她将诏书摔在地上,\"这是假的!\"
雅间里的私语又起,比方才更响。
沈璃望着那男子跌跌撞撞退出去,衣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她端起酒盏,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的光:\"诸位且看,这东宫的火,到底能烧出怎样的天。\"
宴会散时已近黄昏。
沈璃站在门口,望着定北侯夫人的轿帘匆匆放下,左相夫人的马车碾过满地残红。
刘管事凑过来:\"小姐,那暗卫往东宫方向去了。\"
\"随他。\"沈璃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该急的不是我们。\"
回到沈府时,窗外已聚起铅灰色的云。
丫鬟捧着姜茶进来时,她正站在妆台前,望着匣底那枚褪色的绣球。
前世林晚卿就是用这绣球砸中乞丐,说\"沈姑娘才貌双全,该配个老实人\"。
她指尖摩挲着绣球上的金线,绣的并蒂莲早褪了颜色,线头还沾着前世刑场的血。
\"小姐,要关窗么?\"丫鬟的声音被雷声盖了大半。
沈璃摇了摇头。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得绣球上的金线亮如星火。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云,忽然笑了:\"你该回家了。\"
雷声里,隐约传来马蹄声。
极远的地方,东宫的宫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墙内,萧承璟攥着染血的匕首,指节发白。
他望着案上未送出的密信,上面写着\"速调北狄三万铁骑\",墨迹被冷汗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去叫影七。\"他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琴,\"让他从西角门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