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夜寒得刺骨,萧承璟甩袖打翻最后一盏烛台,火星子噼啪落在满地茶盏碎片上,映得他眼底猩红一片。
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灯笼,忽然想起今日酒宴上沈璃展开的那方凤凰锦——金线绣的凤眼里,那点朱砂红得扎眼,像极了前世沈璃咽气时,从她脖颈滴落的血珠。
\"殿下,太子妃求见。\"门外小太监的声音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萧承璟一脚踹在门框上,震得门环哐当作响:\"告诉她,孤今日不见任何人。\"他背过身去,盯着案头那封被撕成两半的密信——北境来使说乌骓马的交割出了岔子,偏偏今日沈璃又当众抖出蜀锦商队的账本。
他握紧袖中那方染血的帕子,那是前世沈璃断气前塞给他的,帕角还绣着\"沈\"字,此刻正刺得他掌心生疼。
栖鸾阁里,林晚卿捏着崔嬷嬷递来的伤药,药汁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混着她掌心未干的血,洇出团浑浊的紫。\"殿下连面都不肯见?\"她声音发颤,鬓边那朵白天精心簪的茉莉早被揉成了渣,\"他从前最见不得我受伤...\"
崔嬷嬷垂着眸,不敢接话。
她望着主子泛青的脸,想起方才去问安时,东宫的小太监说太子在偏殿烧了半宿文书——烧的是北境的,还是沈家的?
\"嬷嬷。\"林晚卿突然攥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老人骨头里,\"你去皇宫。\"
\"娘娘?\"崔嬷嬷惊得后退半步。
\"去探探陛下今日早朝的口风。\"林晚卿扯过妆台上的珍珠璎珞,珠子劈里啪啦砸在地上,\"若陛下起了疑...你知道该怎么做。\"她望着镜中自己,忽然笑了一声,\"当年我能帮殿下烧了沈家通敌的伪证,今日也能...\"
崔嬷嬷喉结动了动。
夜禁已过,宫墙高得像道铁闸,可她不敢说不——林晚卿刚入东宫时,曾亲手溺死过一个敢违逆她的老嬷嬷,那具尸体在荷花池里泡了七日才被发现。
子时三刻,崔嬷嬷裹着灰布斗篷摸出东宫侧门。
巷子里飘着湿冷的雾,她贴着墙根走,鞋底碾过几片碎瓦,发出细碎的响。
转过第三道弯时,她忽然顿住——前方阴影里站着两个黑衣人,腰间佩着沈家商队特有的青铜鱼形腰牌。
\"崔妈妈这是要去哪儿?\"左边的黑衣人摘下面巾,露出张陌生的脸,\"沈姑娘在祠堂等您。\"
崔嬷嬷的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她想跑,可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住,低头一看,是根细如发丝的金线——沈家绣坊的锁魂线,专用来制住活口。
沈家祠堂的烛火忽明忽暗,沈璃靠在香案旁,指尖摩挲着供桌上那方染血的绢帛。
听见脚步声,她抬眼望过去,正撞进崔嬷嬷惊恐的眼睛里。
\"沈姑娘这是何意?\"崔嬷嬷强撑着挺直腰板,可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沈璃没有说话。
她转身从檀木匣里取出个油纸包,慢慢展开——是半块烧焦的木牌,边缘还沾着黑灰,却清晰印着太子私印的纹路。
崔嬷嬷的瞳孔猛地收缩。
三年前那夜,她亲手捧着这木牌去了城郊破庙,看着林晚卿将它扔进火盆。
可现在...
\"林侧妃的密信,苏婉儿的账本,还有这半块木牌。\"沈璃指尖轻点木牌,\"崔妈妈,你说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他最信任的人,连烧证据都烧不干净,会是什么滋味?\"
崔嬷嬷的膝盖慢慢弯了下去。
她望着沈璃袖中露出的半方凤凰锦,终于想起今日酒宴上那道金芒——原来从苏婉儿递信开始,从凤凰锦展开开始,这局就已经布好了。
\"北境乌骓马...是太子用二十万匹蜀锦换的。\"她声音发涩,\"三年前沈家商队的货船翻在长江,不是意外...是太子要断了蜀锦的销路,好让北境的马市涨价。\"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她跪在刑场,听监斩官说沈家通敌,原来真正通敌的,是那个说要护她周全的太子。
她望着崔嬷嬷颤抖的肩膀,忽然笑了:\"辛苦崔妈妈了,今夜就在寒舍歇着吧。\"
密室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沈璃站在廊下,望着月亮慢慢爬上东墙。
阿朱捧着铜盆过来,里面泡着半干的宣纸:\"姑娘,信写好了。\"
沈璃接过信,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字——是林晚卿的笔迹,她特意找了栖鸾阁的绣娘临摹的。\"殿下,晚卿已知蜀锦之事,若三日后亥时不来西直门外破庙,晚卿只好将证据呈给陛下。\"她折好信,封泥上盖了林晚卿常用的并蒂莲印,\"让人混进东宫的早膳里。\"
东宫殿内,萧承璟咬开信上的蜜蜡。
烛火映着信上的字,他的手指突然收紧,信纸在掌心皱成一团。
西直门外破庙...那是他与林晚卿初遇的地方。
他望着案头未烧完的北境密信,忽然扯过外袍:\"备马,孤要见太子妃。\"
栖鸾阁里,林晚卿正对着妆台描眉。
小丫鬟捧着食盒进来:\"娘娘,东宫送来的枣泥酥,说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的。\"
林晚卿揭开食盒,底下压着封未封口的信。
她展开的瞬间,眉峰猛地一跳。
窗外的更夫敲起三更,梆子声里,她摸出妆匣最深处的匕首,藏进袖中——不管这是不是局,她都要赌一次。
西直门外的破庙在夜色里若隐若现,林晚卿踩着青石板往里走,鞋跟磕在断砖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望着斑驳的佛像,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木箱,箱盖上落着层灰,隐约能看见\"北境\"两个字。
林晚卿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分明听见玄色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近在咫尺,可回头时,破庙的断墙后只余满地月光。
风卷着碎纸片掠过她脚边,那纸片上\"北境\"二字刺得她眼疼——方才她伸手去碰木箱时,箱盖缝隙里漏出的半张纸,竟与太子书房里锁着的密函用的是同一种雪浪笺。
\"娘娘。\"
声音从左侧传来。
林晚卿猛地转头,看见廊柱后站着个灰衣婆子,鬓角沾着蛛网,正是方才在东宫偏殿外扫落叶的粗使老妈子。
婆子朝她招了招手,指向庙后那间坍塌半边的仓库:\"太子殿下说,有些东西要在那儿给您看。\"
林晚卿的手指无意识攥紧袖中匕首。
她本就怀疑这是沈璃设的局,可\"太子殿下\"四个字像根线,牵着她一步步往仓库走。
霉味混着潮土气息扑面而来,她踩过满地碎砖,看见仓库最里端立着个身影——月白褙子,青丝用木簪随意挽着,正是沈璃。
\"你?\"林晚卿后退半步,后腰抵上积灰的木箱,\"太子呢?\"
沈璃垂眸抚过手中信笺,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太子?
他此刻该在东宫翻找你藏起来的密报。\"她抬眼时,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冰锥,\"林侧妃,你当真以为,那个连你亲手递的参汤都要试毒的男人,会真心待你?\"
林晚卿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日前她给太子送参汤,小厨房的小丫头突然被调走,换了个生手试毒——当时她只当是太子近日烦心事多,此刻想来,竟像根细针扎进后颈。
\"你胡说!\"她扬高声音,可尾音发颤,\"他说过...说过要与我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沈璃轻笑一声,信笺在烛火下展开,\"那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林晚卿踉跄着凑近。
宣纸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萧承璟的瘦金体,笔锋凌厉如刀:\"林氏已无用,速除。\"最后那个\"除\"字墨色极重,几乎要戳破纸背。
她的指尖触到那墨迹,凉得像触到了萧承璟昨日甩袖时带起的风——当时她为他整理朝服,他嫌她手凉,厌恶地甩开了。
\"不可能...\"林晚卿摇头,发间珠钗乱晃,\"这是假的!
你伪造的!\"
\"伪造?\"沈璃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三日前你让崔嬷嬷烧的密信里,可夹着这半块太子私印。\"她将虎符拍在木箱上,与信笺上的印泥纹路严丝合缝,\"林侧妃,你帮他烧了沈家的伪证,他便教北境来使烧了你的密报。
你说,这局里谁是棋子?\"
林晚卿的膝盖撞在木箱上。
她想起昨夜崔嬷嬷出门前,自己往她怀里塞了包鹤顶红——若崔嬷嬷探听出陛下起疑,便要她饮毒灭口。
原来萧承璟早给她备好了同样的结局。
\"他骗我...\"她喃喃着,泪水砸在信笺上,晕开一片墨渍,\"他说我是他第一个真心相待的人...说要与我并肩坐龙椅...\"
沈璃望着她颤抖的双肩,喉间泛起血腥气。
前世她跪在刑场,望着高台上的萧承璟,他的目光像看蝼蚁;此刻她望着林晚卿,倒像是看见另一个被碾碎的蝼蚁。
\"你可以继续做他的替罪羊。\"她转身走向门口,靴底碾过一片碎瓦,\"等北境马市东窗事发,陛下降罪时,太子会说所有谋划都是你这个穿越女的主意——毕竟你总爱提什么'现代平等',正好坐实'妖言惑主'。\"
仓库外的风突然大了。
林晚卿望着沈璃的背影,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摸出袖中匕首,刀尖却颤抖着垂向地面——方才在破庙看见\"北境\"二字时,她便猜到萧承璟在做什么,可她骗自己说,那是为了稳固太子之位;现在她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只把她当块遮羞布。
\"沈姑娘。\"她唤住要出门的人,声音哑得像破锣,\"你说...掀了东宫之后呢?\"
沈璃在门口停步,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要这天下人知道,沈家满门血,不是通敌的罪,是挡了权贵的路。\"她侧过脸,眼尾的朱砂痣在月光下像团火,\"至于你...若想活,便把太子与北境交易的账册,在春日雅集上递给我。\"
门\"吱呀\"一声合上。
林晚卿瘫坐在地,怀里还抱着那封带泪的信笺。
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照见她脸上交错的泪痕——那是被背叛的痛,也是终于看清真相的耻。
她攥紧信笺,指节发白,忽然想起春日雅集上,太子曾说要带她坐主位。
那时她只当是恩宠,现在想来...
\"萧承璟。\"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里浸着冰碴,\"你欠我的,我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仓库外,沈璃裹紧披风。
阿朱举着灯笼迎上来,火光里,她看见姑娘眼尾的朱砂痣微微发颤——那是她刻意点的,像前世咽气时滴在地上的血。
\"姑娘,明日要去玉锦阁选布料?\"阿朱轻声问。
沈璃望着远处渐起的乌云,嘴角勾起抹冷笑:\"不去了。\"她将手中信笺递给阿朱,\"让人把这封信,塞进太子妃的妆匣里。\"
阿朱接过信,借着灯光看见上面写着:\"春日雅集,主位有毒。\"
夜风卷着碎叶掠过街角,林晚卿在仓库里听见更夫敲起五更。
她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慢慢将那封\"速除\"的信笺贴在心口——那里曾装着对萧承璟的满腔爱意,此刻却腾起团火,烧得她指尖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