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更时,沈璃提着羊角灯的手在门框上顿了顿。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混着远处犬吠,像极了前世刑场监斩官敲的破锣。
她垂眸看了眼袖中鼓起的布包,\"百年棋局\"的绢帛隔着层素纱贴着皮肤,烫得人发疼。
藏书阁的旧檀木香裹着潮气涌来,她熟稔地绕过第三排书架,指尖刚触到顶层暗格的铜环,院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沈璃瞳孔微缩——比预计早了半刻。
她迅速将布包塞进腰间暗袋,吹灭灯笼的动作却慢了半拍,烛火最后一跳,在墙上投出个晃动的影子,像极了阿爹临刑前被拖走时,血滴在青砖上晕开的形状。
\"小姐!\"小桃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西角门的张伯说看见野猫上房,可奴婢瞧着那影子...\"话音未落,数道破空声擦着屋檐而过。
沈璃摸黑退到书架后,耳尖微动——是淬了麻药的飞针,手法和三年前太子暗卫劫杀沈家商队时如出一辙。
惊雷第二声炸响时,黑衣人的刀尖已经抵住她后颈。
沈璃却笑了,笑声混着雷声,惊得刺客手腕一抖。\"影七训练的暗卫,怎么连香粉都闻不出?\"她侧头避开刀锋,袖中银线\"刷\"地缠住对方手腕——这是用沈家绣坊最细的冰蚕线浸了鹤顶红,前世她就是用这线,在刑场割断过刽子手的绳索。
刺客闷哼着栽倒,沈璃借着闪电看清他腰间的银鱼牌,东宫暗卫的纹路在雨幕里泛着冷光。
她蹲下身扯下对方面巾,二十来岁的脸,左颊有道新月形疤痕——是上个月在绣坊订绣品的茶商,当时他说要给病重的母亲绣幅\"松鹤延年\"。
\"好个'探病'。\"沈璃扯出他怀中的密信,最上面那张是萧承璟的亲笔,朱笔批注\"活要见人,死要见证\",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腥气。
她将信揣进怀里,指尖轻轻抚过刺客颈侧的脉搏——跳得很稳,麻药剂量刚好,够他醒着听她说话。
\"回去告诉太子殿下。\"她俯身贴近刺客耳畔,\"沈家绣坊的冰蚕线,能绣并蒂莲,也能勒断喉管。\"惊雷第三声炸响时,院外传来小桃刻意拔高的声音:\"王妈妈,您这时候送姜茶来?
小姐歇下了,您放偏厅吧!\"沈璃抬头望向窗外,雨幕中隐约有辆青幔马车从后门驶出——质子府的标记在雨里若隐若现,是小桃按她吩咐,将\"百年棋局\"和这三年收集的证据转移了。
次日卯时三刻,谢无尘的玄色官靴踏碎满地残叶。
沈璃站在廊下,新制的月白绣金褙子被晨风吹得轻扬,发间的珍珠步摇却纹丝不乱。\"沈小姐。\"谢无尘的声音像浸了霜,袖中玉扳指磕着腰间玉佩,\"殿下请您入宫对质。\"
小桃攥着帕子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
沈璃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打湿的鬓角:\"去前院把那盆素心兰搬去东厢,别让日头晒着。\"她转身时,谢无尘看见她腕间的银线在晨光里闪了闪——和昨夜刺客腕上那道血痕,形状分毫不差。
宫道的青石板还沾着雨珠,沈璃的绣鞋踩上去,在谢无尘身后印出一串淡粉的梅花。
转过景阳宫影壁时,她听见前面的脚步声顿了顿,抬头便见金銮殿的飞檐下,萧承璟正立在阶前。
他着玄色衮金朝服,腰间玉璏在风里晃出冷光,可那双眼却红得像浸了血。
\"沈璃。\"他的声音像块碎冰,\"你手上那些东西——\"
沈璃停住脚步,望着阶上的人笑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前世刑场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刀尖要朝上了。
金銮殿的飞檐在晨雾里若隐若现,萧承璟玄色衮金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羊脂玉璏——那是先皇亲赐的\"定策\"玉,从前总被他用来彰显储君身份。
此刻他望着沈璃手中展开的明黄奏折,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指节攥得泛白:\"你...从何处得来?\"
沈璃指尖抚过奏折边缘的朱批,那行\"着令北境粮道改道\"的字迹正是萧承璟的仿宋体,笔锋里还带着他惯常的傲气。\"殿下忘了?\"她抬眼时,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前世刑场那天,她被压着跪在地,却偏要抬头看他时的倔强,\"上个月您派影七去质子府盗走的密匣,锁芯是沈家绣坊特制的'九连环'。\"她晃了晃腕间银线,\"您拆锁的动静,比猫偷鱼还大。\"
萧承璟后退半步,玄色朝服蹭过汉白玉栏杆的冰纹,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孤早说过那些是诱饵,你以为拿到几封破信就能扳倒东宫?\"话音未落,景阳宫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御史中丞李廷年捧着青竹密匣冲上台阶,冠上的鹖尾羽被风刮得乱颤:\"陛下!
北境八百里加急!\"
龙椅上的皇帝正端着茶盏,茶盏\"当啷\"砸在御案上,溅湿了半幅《松鹤图》。
他夺过密匣的手在发抖,黄绢封条被指甲扯得粉碎,展开的刹那,御案上的青铜鹤灯突然炸开灯花,\"噼啪\"声惊得殿外的孔雀扑棱着翅膀。\"敌国使团...竟在雁门关外集结三万骑兵?\"皇帝猛地拍案,震得砚台翻倒,墨汁泼在萧承璟方才站过的青石板上,像团化不开的血,\"你说与北狄互市是为民生,原来互的是刀枪?\"
萧承璟这才察觉不对。
方才他还以为沈璃不过是拿到些无关痛痒的私函,可李廷年手中密匣的封泥——那是只有皇帝亲军\"玄甲卫\"才有的麒麟印。
他猛地转头看向阶下,方才还站在丹墀两侧的礼部尚书、兵部侍郎,此刻都垂着脑袋往后缩,连最得他信任的谢无尘都退到了廊柱阴影里,腰间玉扳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陛下明鉴!\"萧承璟踉跄着跪下去,玄色朝服拖在地上沾了泥,\"儿臣对北狄不过是假意安抚,那些粮道改道的指令...是为诱敌深入!\"他想去抓皇帝的龙纹御袍,却被御前侍卫横刀拦住,刀锋擦过他手背,血珠落在青砖上,和御案上的墨汁混作一团。
沈璃望着这一幕,喉间泛起一丝甜腥——像极了前世她跪在刑场,看着阿爹被砍头时,咬碎了舌尖的滋味。
她摸了摸腰间暗袋,那里还躺着昨夜从刺客身上搜来的密信,信里萧承璟写着\"待北狄破城,孤便借勤王之名夺位\"。
此刻这些字在她掌心发烫,烫得她想笑,笑得眼尾发红:\"殿下以为操控一切?\"她向前半步,绣鞋尖几乎要碰到萧承璟染血的朝服,\"您派暗卫监视沈家时,可曾想过质子府的人会把您的密信抄给我?
您让林晚卿散布'沈女克亲'的谣言时,可曾想过药铺的账房是我安插的?\"
殿外突然炸响惊雷,震得屋檐下的铜铃乱响。
萧承璟抬头看她,这才发现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不知何时换成了碎玉,每粒玉珠都刻着极小的\"沈\"字——是沈家被抄时,她藏在发间的最后信物。\"东宫将倾,唯智者可活。\"沈璃退后半步,让开被侍卫押起的萧承璟,\"您...可还活得下去?\"
皇帝重重喘着气,指节叩了叩御案:\"玄甲卫,将太子押入宗人府!
着大理寺彻查东宫近三年所有往来账目!\"他的目光扫过沈璃时顿了顿,\"沈姑娘,随朕去偏殿。\"
沈璃福身应下,转身时瞥见谢无尘站在影壁后,正望着萧承璟被押走的方向。
他腰间的玉佩晃了晃,是块成色极淡的青玉,和前世他递给她的\"免死金牌\"纹路一模一样——原来他早就在等这一天。
出了金銮殿,晨雾已经散了,日头晒得人暖融融的。
小桃抱着个锦盒候在宫门外,见她出来,眼眶瞬间红了:\"小姐,质子府的马车在角门等着,说有新密信送来。\"
沈璃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底凸起的暗格——那是她与质子约定的暗号。
她望着宫墙上方翻涌的乌云,轻声道:\"回府。\"
宫道上的梅花瓣被风卷起来,落在她发间。
沈璃摸了摸鬓边碎玉,想起昨夜藏在质子府的\"百年棋局\",想起阿爹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牌,想起前世刑场那碗断头饭里藏着的密信。
今日之后,东宫的天,该塌了。
而她的棋,才下到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