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的灯笼还未全熄,林晚卿的马车已碾过青石板路。
她掀开车帘一角,见道旁柳树下几个穿湖蓝衫子的贵女正交头接耳,其中一个指着她的车帘嗤笑:\"原说太子妃最是贤德,今日见那幅《并蒂莲》,倒像生怕旁人不知她专宠似的。\"
车帘\"唰\"地落下。
林晚卿指尖掐进掌心,腕上翡翠镯子硌得生疼。
前世她看过太多宫斗剧,知道在这古代,\"善妒\"二字能毁了女子半世清誉。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沈璃那丫头会在春宴上递来那幅画——分明是她让绣娘连夜赶制的并蒂莲,偏被沈璃说成是\"借了已故侧妃的旧稿\"。
\"阿竹。\"她唤贴身侍女,声音像浸了冰碴,\"去查春宴上那幅画轴的来历。
要快。\"
阿竹跪在车板上,头压得极低:\"是。奴婢这就去寻画匠问话。\"
林晚卿望着车外渐暗的天色,喉间泛起酸意。
萧承璟今日在宴上虽未多言,可她分明见他盯着画轴上\"故\"字看了许久——那是她特意让人添的,为的是堵那些说太子薄情的嘴。
若真被查出画轴是仿旧,承璟该不会觉得...她攥紧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刺得指腹发红。
沈府这边,沈璃下了马车,便见父亲站在朱漆门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仲文上前接过她的披风,手指触到她手背时猛地缩回:\"怎的这样凉?\"
\"许是风大。\"沈璃垂眸,看着父亲发间新添的银丝。
前世此时,他正忙着给护国寺捐香油钱,哪里知道三个月后,那些香油钱的账本会被太子府的人翻出来,硬说成是通敌的银钱凭证。
\"今日春宴...\"沈仲文引她往正厅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你不该当众提那幅画的。
林妃娘娘最是宽和,可到底是太子妃...\"
\"宽和?\"沈璃猛地抬头,眼尾泛红。
前世林晚卿让人往她茶里下哑药时,也说过\"妹妹莫怪,这是为你好\";前世沈家被抄时,林晚卿站在东宫楼上摇着团扇,说\"沈家通敌,本宫也很痛心\"。
她攥住父亲的衣袖,声音发颤,\"爹可记得去年腊月,城南苏记布庄的少奶奶?
她不过说太子妃的步摇像市井货,第二日就被发卖去了塞北。\"
沈仲文浑身一震,手里的茶盏\"当啷\"掉在桌上。
他望着女儿泛青的眼尾,忽然想起前日在街头听的闲言——说沈璃在春宴上驳了太子妃的面子。\"璃儿,我们是商人...\"他伸手去摸女儿的发顶,却在半空停住,\"商人名声再大,也比不过天家一根手指头。\"
沈璃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
前世刑场上,他也是这样弯着背,被两个衙役架着,脖子上的血顺着囚衣往下淌。
她喉间发紧,指尖轻轻覆上父亲手背:\"爹,您总说天塌下来有爹扛着。
可上回塌的天,爹扛住了么?\"
沈仲文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叹了声:\"你且去歇着吧。\"转身时,沈璃看见他眼角泛着水光,像落在老榆树皮上的露珠。
深夜,沈璃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跪坐在软榻前,樟木箱的铜锁结着薄霜。
最底层的布包打开时,有陈年老木的香气混着淡淡墨香飘出来——那是前世她拼了命从东宫密室里偷出的信笺,萧承璟写给林晚卿的情诗。
\"卿卿如月,照我寒夜。\"她借着烛火辨认字迹,笔尖的墨痕还带着当年的温度。
前世林晚卿总说太子与她是\"灵魂相契\",可这信笺里夹着的北戎狼毫,还有诗尾那个被墨迹掩盖的\"戎\"字,分明是太子与北戎暗通款曲的证据。
她取出新裁的雪浪笺,蘸了松烟墨开始誊抄。
烛芯爆了个灯花,暖黄的光映在她脸上,照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
等抄完最后一个字,她将信笺折成小方,塞进随身的翡翠香囊里。
那香囊是前世母亲临终前缝的,金线绣的并蒂莲早已褪了色,却正好能装下这枚\"定时炸弹\"。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沈璃吹灭烛火。
黑暗中,她摸着香囊上的针脚,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林晚卿不是最在乎太子的真心么?
等这信笺到了皇后手里,她且看那对\"神仙眷侣\",还能不能演得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戏码。
次日清晨,太子府的朱漆大门外,两个小太监捧着黄绢告示往城门口跑。
路过沈府时,其中一个小声道:\"听说绣球招亲要提前?
三日后的事,也不知哪个姑娘这么倒霉...\"
晨雾漫上来,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沈璃站在廊下,望着院角那株老梅树——前世此时,这树正开得热闹,可她的人生,早已提前进入寒冬。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谁才是那朵被雪压折的花。
朱雀大街的晨雾未散,沈璃立在茶棚后,望着街角那扇半开的朱漆小门。
门内传来扫帚划过青石板的轻响,她捏紧袖中银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昨日深夜,她翻出母亲陪嫁的翡翠簪子,在当铺换得的一百两纹银。
\"沈姑娘。\"
沙哑的唤声惊得茶盏里的水荡开涟漪。
老仆王伯佝偻着背从门后转出,灰布短打洗得发白,腰间还系着条褪色的蓝布围裙。
他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见无旁人,才踉跄着凑近:\"您要的东西...可带来了?\"
沈璃将银袋递过去,触到他掌心厚茧时,前世记忆突然涌来——那时王伯还是太子府的账房,因私吞月例银被林晚卿杖责二十赶出府。
她前世在刑场见过他,跪在街角啃冷馒头,嘴里骂着\"太子妃心狠\"。
此刻他眼底的贪婪与恐惧,倒比前世更鲜活些。
\"签条换好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喉间像塞了团浸了冰的棉花。
王伯捏了捏银袋,确认分量后,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昨儿后半夜溜进绣楼,那绣球里的签条用红绸裹着,我照着您说的,把赵大狗的名字换成李尚书家的二姑娘...您瞧,这是原样。\"他摊开掌心,泛黄的纸片上\"赵大狗\"三字墨迹未干,\"我特意留着,省得您疑我。\"
沈璃盯着那三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这张纸被林晚卿亲手塞进绣球,她跪在绣楼下,看着红绣球滚到破衣烂衫的乞丐脚边时,林晚卿正倚着栏杆轻笑:\"沈姑娘与赵公子倒是天生一对。\"那时她不懂,为何林晚卿偏要选个脑子不清的乞丐——直到沈家被抄,她才从牢头嘴里听说,赵大狗是北戎细作的远亲。
\"做得好。\"她将纸片收进袖中,\"三日后卯时三刻,你去城西破庙,我再给你五十两。\"
王伯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缩着脖子退进小门,门轴\"吱呀\"一声合上,像切断了某种因果。
绣楼的红绸是在第二日挂上的。
林晚卿踩着绣鞋登上木梯,指尖抚过新换的金丝穗子,嘴角漾起笑。
身边绣娘捧着锦盒,盒里躺着那枚簇新的绣球——绣着百子千孙图的红缎子,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晃眼。
\"娘娘,这绣球里的签条可要再查?\"绣娘轻声问。
林晚卿的指尖顿在绣球上。
前世她看过太多古言小说,知道这种招亲戏码最能固宠——太子当众把绣球交给她,她再\"巧合\"砸中沈璃,既坐实\"善妒\"的污名,又能让萧承璟觉得她重情重义。
可昨日春宴上沈璃提的那幅旧画...她攥紧绣球,绣线扎得手心发疼:\"不必了。
本宫亲自选的签,还能有错?\"
萧承璟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时,她立刻松开手,转身时已换了副柔婉笑意:\"殿下,您瞧这红绸颜色可衬?\"
太子抬眼扫过绣楼,目光在绣球上停了瞬,又移开:\"随你。\"
林晚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前世萧承璟最是纵容她,怎么这一世...她强笑着挽住他手臂:\"三日后,定让殿下瞧个新鲜。\"
绣球招亲那日,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沈璃混在人群最前排,望着绣楼上的林晚卿——她着月白锦裙,鬓边插着东珠步摇,正将绣球往绣娘手里递。
晨风吹起她的裙角,像朵飘摇的白莲花。
\"起——\"
绣娘的尾音还未落地,绣球已划出道红线。
沈璃盯着那团红影,喉间泛起铁锈味——前世此刻,这绣球正砸在她脚边,她捡起来时,林晚卿的声音像沾了蜜:\"沈姑娘既接了绣球,便与赵公子择日完婚吧。\"
可这一世...
红绣球\"啪\"地砸在兵部尚书嫡女李婉儿的珠钗上。
李婉儿正踮脚张望,被砸得踉跄两步,发间珍珠簌簌落了满地。
她抬头望着绣楼,眼尾泛红,却忽地跪了下去:\"民女多谢太子妃恩典!\"
全场死寂。
林晚卿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望着楼下那抹鹅黄裙角,耳中嗡嗡作响——绣球该砸中沈璃的,该的!
她攥紧栏杆,指节发白,目光扫过人群时,恰好撞进沈璃的眼睛。
那双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极了前世刑场上,沈璃被拖走时回望的眼神。
萧承璟的手指在腰间玉佩上敲了两下,目光在李婉儿身上顿了顿,又转向林晚卿:\"这...可是你安排的?\"
林晚卿喉咙发紧,想说\"不是\",却见李婉儿已捧着绣球起身,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珍珠,脆生生道:\"民女愿遵太子妃金谕,与...与绣球所指之人完婚!\"
人群开始骚动。
有百姓小声嘀咕:\"李尚书家的二姑娘,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贵女...\"
沈璃望着林晚卿煞白的脸,摸了摸腰间褪色的翡翠香囊。
囊里的信笺还带着体温,那是萧承璟与北戎勾结的证据。
她望着绣楼上摇摇欲坠的并蒂莲红绸,轻声道:\"林妃娘娘的梦,该醒了。\"
李婉儿捧着绣球,指尖还在发抖。
她望着绣楼上的太子妃,忽然福了福身:\"民女斗胆,不知这绣球...究竟许的是哪家儿郎?\"
林晚卿望着那枚红绣球,只觉喉间发腥。
她伸手去摸帕子,却触到掌心被绣线扎出的血珠——原来方才攥得太用力,竟把绣球上的金线都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