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礼清了清喉咙,朝服的金线刺绣在檐下烛光里浮动。他将玉带上的佩环清脆地撞了两声,正襟危坐时青石砖地无声颤动。
闵建的干笑声在檀香里碾碎成冰渣。他水纹银纱长衫飘动时,窗棂染霜月色扑簌簌落在靴面上:“宋大人虽星沉北阙,茶香却犹在玉盏。只是我等小吏于官场漩涡中求存,委实如蜉蝣朝露。”
林彦秋指尖在几案上叩出细密的鼓点。祝文调任三日后,户部主事空缺的牌匾便在午朝阳光下泛出铜锈,可那新任知府按例必先攥紧的人事大权,却如悬在厅堂的九宫灯,影影绰绰照着闵建一封暗红封皮的推荐折子。
屏风后传来骨节摩擦的细微声响。祝知礼拂动的玉珠串间,依稀能闻到檀木香混合着的龙涎香,那是李树堂府邸特有的熏香配方。林彦秋望着他袖口露出的半截云纹刺绣,想起昨日晨朝时,这位新贵腰间玉佩坠地的清脆声响。
柯南起身时带倒的酒盏,水波在红木漆面绽开莲花。“宋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怎会是下台?”他的声音混着荷叶清酒的甜香,“刑部上下谁人不知宋公威望,恰似这太湖石假山,任凭风雨仍巍峨。”
林彦秋将折扇在掌心连击七下,想起半月前院墙边那盆忽地笑。他故意将折扇击在玉案上,清脆的声响让正在斟茶的祝知礼手微颤,茶水溅湿了袖口的云纹刺绣。
“此事待我查明便知。”他望着祝知礼袖口蔓延开的水痕,想起官场那盘暗棋,“不过六楼的针砭师手艺倒是精进不少。”
祝知礼起身时衣摆扫落香炉,青烟袅袅间,林彦秋看到他腰间玉佩系着的红绳。那是李树堂府中常见的物件,如今却与他素白的官袍不甚相衬。
众人起身的动作在香雾里化成水墨长卷。祝知礼的身影在纱窗上投出鹤形灯影,。
闰建与柯南慨然起身,朱漆栏杆上垂下的琉璃顶子轻晃。林彦秋握着薄刃书刀的指节泛白,目送两人随祝知礼绕过鹤飞纹影壁。
“老弟,”祝知礼解下腰间玉佩递来,青白玉面上刻着字,“刘力那性子沉得住气,这会儿正守在二门呢。”
书房忽然飘进几片槐花,黏在林彦秋玄色官袍的滚金绣边上。他用玉纸镇压住骤然站立时掀起的袍角:“把人都带去六楼休息,今夜的酒钱算我。”
廊外传来三声短促的梆子响。刘力的皂靴在青砖地上碾出细密的粉,行至檐下时揭下斗笠,额前刀疤在烛火里浮出铁锈般的光泽:“墨卿有何吩咐?”
林彦秋把烫好的水倒进紫砂壶,壶嘴吐出的热气漫过刘力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我听闻蔡府新来的帐房先生好打马吊,你安排人盯紧他三宿,看看都跟哪些人有来往。此事如履薄冰,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刘力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块旧玉佩:“这是在芦苇荡救下黑风寨人时得的赏,墨卿放心。我手下一个叫牛头的,曾在边关当过九宫炮手,退伍后在盐帮码头卸过货,最后在宋家当保镖。那人性情沉稳,就是酒量差些,三碗高粱酒就红脸,倒正好适合做这事。”
“那就交给他了。”林彦秋把玉佩在烛火上燎过,“盯的是从金州调来的蔡仓,最近常往城南的春水堂去。若能捉到他与青楼女子勾结的证据最好,但切记不可强求。这人背景复杂,行事需格外谨慎。”
“墨卿尽管放心,\"刘力把玉佩收进衣服,“我今夜便安排人手。”
林彦秋望着他退去的背影,想起去年腊月捕头送来的情报卷轴,上面牛头的画像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正如他一贯沉默的行事风格。此刻春水堂的油纸灯笼正摇晃着映照在护城河上,与书房里摇曳的烛光遥相呼应,编织着这座古城最隐秘的权力博弈。
案几上铜漏滴答作响,林彦秋玄色直裰的宽袖轻拂,震落砚台边的半截墨屑。他望着刘力腰间佩刀因行色匆匆而轻晃的流苏,突然想起陈舒窈前日提及的江淮丝绸转运之事。
“刘兄且慢。”他扯住刘力欲行的袍角,油纸灯笼在檐下投出的斜影恰巧落在两人交握处,“这桩事需细水长流,我另有一桩买卖介绍与你。”
刘力摘下斗笠时,额前刀疤在烛火中浮出暗红。他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在案上:“墨卿有何吩咐?小的鞍前马后效劳便是。”
书房回廊传来更夫的竹梆声。林彦秋将狼毫笔在瓷砚上碾出涩响:“我姐姐先前在吴州做盐运使,近日听闻朝廷要将江淮丝绢的贡品采买权外放。这买卖不沾半点血腥,只需打理好各州县的采办数目,年底分红足能抵座宅院。”
刘力原本搭在佩刀柄上的手垂了下来,他从靴靿里抽出张揉皱的纸笺,那是先前打探漕运消息时留的底:“小的也想过涉足正经买卖,可苦于没门路。这丝绢买卖,跟盐铁不一样,沾不上半点黑,又能得体面钱财。”
林彦秋将叠好的家书推至刘力面前,信纸角上染着深红色的朱砂印:\"我与姐姐书信里提过你,她那边已备好腰牌信物。此事成后,你便能在官道驿站设转运点,过往商队的过路银子,比打马吊赚得更安稳。”
刘力盯着信纸上的朱砂印,想起去年腊月押镖时冻伤的手指,如今在盐场卸货的兄弟们还在风雪里裹着破棉袍:“墨卿兄弟,这买卖小的接了!日后若需人手走官道、守栈道,开口便是!”
林彦秋望着窗外桂树投下的斑驳树影,想起姐姐信里提及的丝绢库房,那里堆叠的绫罗绸缎,每匹都绣着官府的云纹印记。此刻酒楼内人们离去的背影在灯笼光晕里渐行渐远,与廊下晾晒的官袍补子形成微妙的光影交错,恰似这座府邸外那条护城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着不为人知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