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力的表情变化,林彦秋心中暗笑,觉得这人活脱脱一副桐城土财主的模样,便笑道:“别激动啊,这个买卖你来做,我也不要多,三成就行。不过要先说好,我啥事都不做,只管拿钱。”
刘力心中暗想,别说三成,五成我都干。别的不说,光是能靠上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从此能走上这条路子,就是一笔合算的不能再合算的买卖了。
“行啊,要多少启动资金,你到时候说句话,我砸锅卖铁都干。”
林彦秋一听,便笑着说:“具体的我也不知,我得问问。”
说着也不避刘力,拿出飞鸽传书给陈舒窈送去。
刘力倒是非常识趣地站起,悄悄退出门外,做了个我不听的表情。
不久,陈舒窈回了书信,字迹潦草,似是在忙碌,情绪显得有些不高:“又怎么了?”
林彦秋想起之前闵建说的事情,便压低声音,流露出一丝感伤的样子问:“你要调离江南道,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陈舒窈这边刚接手副知县之职,很多材料等着要看,听林彦秋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问:“谁说我要调走的?”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才笑着说:“舍不得姐啊?”
林彦秋很诚恳,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陈舒窈那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了几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傻小子,规则是死的,是人定的。只要你的实力够,你就能定规则。实力才是朝堂最大的规则。你别担心有人拿这个事情诟病我家老爷子,他再过两年没准是要上去的。”
林彦秋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没了陈舒窈这等强硬靠山,诸多事务的处理定会平添诸多阻碍,更别提陈舒窈方才那番话,将朝堂生存法则剖析得入木三分,令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嗯,是我杞人忧天了。”林彦秋将那桩江南丝织转运的生意轻描淡写带过,陈舒窈含笑回道:“成啊。只要那人信得过,明日让他来府上见我便是。”
林彦秋稍作思忖,道:“罢了,还是我亲往一趟吧,确实甚是想念。”
陈舒窈那边沉默须臾,片刻后才幽幽说道:“你这小油嘴,快把我魂勾走了,衣衫都湿透了。”
恰似被一盏滚烫油茶泼在襦裙上,她正小心翼翼端着青花瓷盏,想轻啜一口暖暖身子,未料林彦秋言语间流露的缱绻之意,让她心下一颤,手一抖,茶盏倾侧,茶水泼洒而出,沾湿了裙裾,惊慌之际又下意识晃动,茶水洒得更多。
“此事可成?”
刘力挑开竹帘踏入书房,带进一阵从铜灯下飘落的墨香,手中折扇轻点着描金屏风。林彦秋正批阅堆叠在乌木案上的钱庄账册,松烟墨在狼毫下洇成细小的墨痕。
“待秋凉时再赴吴城罢。”
他将镶着羊脂玉镇纸的账本推至一侧,月白色长衫的镶银边袖口扫过沉香木案。“途中所需银钱可先预备些,到底不知那王员外家产几何。”
“是。”
刘力将折扇收进腰间宋锦荷包,望着主人案头已泛黄的刑名师爷手录。
“那闵大人处……”
“烦劳阿力替我递个话。”
林彦秋起身时环形玉佩轻撞,引得架上画眉啼了两声。“这几日我需先理清钱庄旧账,等那丹云会馆的戏子登台时,再设宴相请不迟。”
月色漫过雕花窗棂时,他已跨上桃花骢。马夫正将檀木食盒系在马鞍旁,油纸包着的枣泥糕在青石板路上磕出脆响。远处飞檐下悬着的明字招牌在晚风中晃动,山茶花影遮住半张面孔。
张思正斜倚在檀木架子床上,手边是半卷未读完的《柳毅传书》。忽闻院门轻响,她攥紧了绣着并蒂莲的香罗纱帐,只当是夜盗造访。
“谁?”
她攥紧银杏木簪,嗓音比屋檐下风铃还细碎。
“是我。”
林彦秋青竹扇柄划过铜锁,月光随着马蹄莲裙摆泼洒满地。张思透过菱花铜镜看见他眉心那点朱砂痣,像极了去年正月里放走的河灯。
“你回来的好早。”
“早?”
林彦秋把折扇戳进张思的杏黄缎子兜肚,脚步轻得惊飞了檐下乳燕。
“那我就再出门走走?”
张思菱角铜镜里照见自己鬓边珍珠晃动,忙用湘妃竹臂搁遮住眼眶:“墨卿你又犯傻了。”
林彦秋从袖中取出蜜蜡手串,金线串珠滚落青砖地面:“方才见隔壁张裁缝在缝月白汗衫,想着你近来消瘦了。”
张思偏过头,看见梧桐叶影落在他发间。她忙低下头,指尖拂过衣橱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织锦缎:“去把厨房留的绿豆汤喝了再歇着。”
月色斑驳地透过木格窗,在螭纹铜镜上碎成银鳞。张思正对着菱花镜描眉,青石案上的沉香木插着金步摇,未干的胭脂在玉瓷粉盒中凝出水痕。
林彦秋的衣袂扫过象牙梳背时,张思腰间悬的玉环忽然震颤。她分明听见丝竹声远去的游廊外,传来“铛铛”的投壶声。
“你真的准备一辈子这样下去?”
林彦秋的嗓音混着窗外茉莉花香渗进耳蜗,像极了当年初雪落满梧桐枝头。
张思的黛蛾在镜中凝固成远山,檀木床榻下的锦缎窸窣作响。她终于伸手解开他腰间玉带,靛蓝长裙滑落在描金鸳鸯榻上,发出瓷器开片般的轻响。
“郎君那日去吴城江心寺,”她的指尖在林彦秋眉心朱砂痣上描摹,“佛堂外有株千年银杏,叶脉比丝竹还密。”
烛火摇曳间,林彦秋看见她鬓角插着的玉兰花簪簌簌落英,沾在他月白中衣的云肩上。
而她正捻着那片花瓣,缓缓道出藏在半个夏天的秘密:“奴家曾在青楼见过朱门公子,个个手执泥金团扇,眼尾却都带着荷塘淤泥的颜色。唯独公子...”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公子的目光,像是从宣纸上浸过来的月光。”
良久,只有铜漏在滴水。张思轻咳一声,起身去掖了掖帐角的流苏,那上面绣着未完的并蒂莲。
而窗外露水已漫过青石板,将还未酿熟的桂花酒气浸得愈发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