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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躺进时空舱前冷声警告:“实验失败概不负责。”

>可当他睁眼,却看见自己站在开满玫瑰的花园里。

>黑发少女蹦跳着牵起他的手:“阿瑞今天怎么呆呆的?”

>她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跳失控——这分明是大赛里总缠着他的祁奥阳。

>“坏猫~吃醋了?”她笑着凑近,呼吸拂过他喉结的疤痕。

>格瑞猛地后撤,却撞上玻璃窗里倒影:银发男人正从背后搂住她的腰。

>“别怕。”她突然捧住他僵硬的脸,“我会在这里,等到真正的你回家。”

>时空舱开启时,金吓得跳起来:“格瑞你口袋里......怎么有玫瑰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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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一层衣料,渗入格瑞的脊背。凹凸大赛新研发的时空穿梭舱内部,狭窄得如同一个垂直的金属棺材,内壁流淌着幽蓝色的数据流,细微的嗡鸣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高级冷却液混合的奇特气味,冰冷而刺鼻。

“实验风险告知书确认签署。”舱外传来丹尼尔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透过舱壁上的通讯孔,显得有些沉闷,“编号G-0721,格瑞。时空坐标锚定,目的地——未来时间线,坐标模糊化处理,样本采集期二十四小时。实验开始倒计时:十、九……”

格瑞银紫色的瞳孔里映着那些飞快滚动的蓝色符文,如同冻结的星河。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未知,这是他最厌恶的东西。什么未来?什么样本采集?大赛方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脸上虚伪的热切,只让他感到警惕和排斥。他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泛白,仿佛随时准备召唤出烈斩,劈开这该死的牢笼。

“三、二、一。启动。”

嗡鸣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舱内幽蓝的光芒瞬间暴涨,化作吞噬一切的白炽。视野被彻底剥夺,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意识上,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揉搓。时间感被彻底扭曲、拉长,又或者瞬间压缩至一个奇点。意识在狂暴的乱流中艰难地维持着一丝清醒,像狂风暴雨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令人窒息的强光和撕扯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脚掌接触到了某种……柔软、厚实、带着奇异弹性的东西。

清冽得如同被初雪洗过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带着浓郁的、甜腻的芬芳——是玫瑰。大片大片的玫瑰香气,汹涌澎湃,霸道地驱散了所有残留的金属和臭氧味道。

格瑞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室灯光,而是……晨光。

温暖、柔和、带着淡淡金边的晨光,如同融化的蜂蜜,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

他正站在一片……绿得惊人的草坪上。脚下是修剪得异常整齐的青草,露珠在叶尖滚动,折射着细碎的光芒。而这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毯尽头,矗立着一座房子。

不是大赛方冰冷森严的钢铁堡垒,也不是他记忆中简陋的居所。那是一座小巧的、用米白色石头和深色木材搭建起来的房子,两层高,屋顶是温暖的砖红色斜坡。它安静地卧在那里,像一只在阳光下慵懒打盹的猫。宽大的窗户敞开着,白色纱帘被微风轻轻拂动。房子四周,是花的海洋。

玫瑰。全是玫瑰。

浓烈的红、娇嫩的粉、纯净的白、神秘的黑……如同打翻了的巨大调色盘,在晨光中肆意燃烧,释放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浓香。花瓣上沾满了晶莹的露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几只不知名的、羽毛鲜艳的小鸟在花丛间跳跃啁啾。

阳光暖洋洋地落在他的手臂、肩头,带着真实的温度。微风拂过他的银发,温柔得不可思议。

格瑞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像一个误入仙境的、格格不入的闯入者。银紫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一丝被这过于美好景象所激起的、更深沉的警惕。这里是哪里?这过于温暖的阳光,过于甜腻的空气,过于精致的房子……一切都虚假得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梦境陷阱。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属于大赛顶尖参赛者的战斗本能瞬间苏醒,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周围一切细微的声响。没有杀气,没有元力波动,只有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鸟鸣,以及……

一阵轻快得如同跳跃音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房子侧面的小径传来。

格瑞的心脏,在那个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毫无来由的、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过头,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身影出现在玫瑰丛掩映的小径尽头。

黑色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在晨光中流淌着健康的光泽,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她穿着一身浅米色的棉质家居长裙,裙摆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摇曳,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是她。

祁奥阳。

那个在凹凸大赛里,总是带着点狡黠又格外执着的眼神,像甩不掉的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试图用各种理由接近他、干扰他训练、甚至在他冷言冷语后,还能迅速恢复元气,递过来一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的少女。

大赛里的祁奥阳,和眼前这个人,轮廓分明是同一个,却又有着某种……本质的不同。眼前的她,褪去了大赛环境赋予的紧张感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松弛而温暖的光晕里,像一朵在安全土壤里彻底舒展开的玫瑰,散发着宁静而蓬勃的生命力。

她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纯粹喜悦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几乎晃花了格瑞的眼。

“早安!阿瑞!”她的声音清脆得像清晨林间的鸟啼,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你怎么从外面出来?又去草坪练剑了吗?”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一阵带着玫瑰香气的风,轻盈地跑到了他面前。

格瑞的身体本能地绷得更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避开这过于亲密的接触,想要像在大赛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将她推开。

然而,他的动作迟滞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迟滞。仿佛身体深处某个沉睡的部分,被这熟悉的场景和呼唤短暂地唤醒,生涩地抵抗着主人清醒的意志。

就在这微妙的凝滞间,一只温暖、柔软的手,带着晨露微凉的气息,毫不犹豫地、极其自然地滑入了他的掌心。

十指相扣。

她的指尖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牢牢地包裹住他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的手指。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电流,沿着两人交握的指尖,瞬间窜遍格瑞的四肢百骸!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霸道,带着酥麻的战栗感,直冲心脏,然后猛烈地炸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加速的声音,耳膜嗡嗡作响。

“阿瑞?怎么了?”祁奥阳微微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僵硬的身影。那里面盛满了关切和一丝不解,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温柔的涟漪。“为什么这副表情呀?”她晃了晃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一大早就怪怪的。”

她的靠近,她身上那股愈发清晰、仿佛融入骨血的玫瑰甜香,她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下颌皮肤……这一切都让格瑞的呼吸骤然变得困难。他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一个巨大、温暖、粘稠的蜜糖罐子里,甜腻得窒息,却又无处可逃。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石头,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着抗拒,可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却像是被无形的熔岩焊住,动弹不得。

“阿瑞?”她又唤了一声,声音里的疑惑加深了,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像春风里微皱的柳叶。“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地逡巡着,试图找出答案。那双清澈的黑眸离得更近了,格瑞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自己僵硬得近乎扭曲的倒影,以及她长而卷翘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玫瑰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缠绕。

祁奥阳眨了眨眼,一个带着促狭意味的笑容忽然在她唇边绽开,如同阳光穿透薄雾。“让我想想——”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温热的气息像羽毛般扫过他敏感的喉结,“坏猫~”

格瑞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词……这个在大赛里,她偶尔会小声嘟囔,带着点抱怨又藏着无限亲昵的称呼……此刻被她用这种语调、在这种情境下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挑逗的魔力。

“——是因为昨天我和金多说了两句吗?”她完成了后半句,黑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是抓住了他什么不得了的把柄。

金?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滚烫岩浆的冰珠,让格瑞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金……未来?金也在这里?他们……关系似乎很好?

然而,这点清明转瞬即逝。祁奥阳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笑着,凑得更近了些,试图从他紧绷的脸上找出更多“吃醋”的证据。“诶*罒▽罒*等一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顿住了,那点促狭和亲昵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困惑和……一丝极其敏锐的审视。

“不对劲呢……”她低声喃喃,黑眸里的光芒变得锐利起来,像是瞬间切换了模式,从温暖的阳光变成了探查真相的探针。她微微松开紧握的手,但没有完全放开,只是稍稍退开半步,留出一点审视的距离。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仔仔细细地、一寸寸地描摹过他紧抿的唇线,紧绷的下颌,戒备而疏离的眼神,以及全身散发出的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

“格瑞…”她再次开口,声音却变了。不再是刚才的娇憨亲昵,而是沉静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那声“格瑞”叫得清晰、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不是我的格瑞吧?”

她的目光牢牢锁住他银紫色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陌生和警惕,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起码,”她的语气异常肯定,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不是那个二十一岁的、我的格瑞吧…”

格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知道了!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识破了!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刚才那十指相扣的电流更为强烈。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祁奥阳看着他瞬间变得更加僵硬、如同被冰封住的表情,忽然轻轻“噗哈”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怀念的温柔,还有一丝……了然的无奈。

“现在的你…”她微微歪着头,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想要抽离、却又被某种无形力量定住的手腕上,落在他浑身竖起的、扎人的尖刺上,“看起来就像我们初遇时那样……”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不近人情,还讨厌我的触碰~”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此刻所有狼狈的伪装。格瑞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因这赤裸裸的剖析而微微发颤。初遇时……那些冰冷的眼神,刻意的躲避,伤人的话语……一幕幕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他从未想过,那些被她记下的瞬间,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被未来的她如此平静地点破。

祁奥阳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他此刻的躯壳,看到那个在大赛里挣扎、背负着沉重过往的银发少年。

阳光穿过她浓密的黑色发丝,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跳跃。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浓烈的玫瑰香气似乎也随着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浓郁。

然后,她再次向前一步。

这一次,她没有去牵他的手。

她伸出双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力量,轻轻捧住了他僵硬而冰冷的脸颊。

她的掌心如此温暖,带着薄薄的、属于活人的汗意,像两块温润的暖玉,熨帖着他紧绷的皮肤。那温度如此真实,如此滚烫,仿佛带着生命的热度,瞬间驱散了时空舱残留在他骨髓里的寒意。

格瑞的身体猛地一震!银紫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如同受惊的野兽。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甩开她,烈斩的力量在体内蠢蠢欲动。太近了!这距离超越了安全警戒线,侵犯了他赖以生存的防御壁垒!他甚至能看清她细腻的皮肤纹理,看清她长睫上沾染的细小光尘,看清她眼底那深沉得如同漩涡的情感——那是包容,是理解,是……一种他无法解读、却让他灵魂深处都为之震颤的笃定。

“阿瑞,”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他的心防上,“不必担心。”

她微微踮起脚尖,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那双写满惊涛骇浪的紫瞳平齐。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不用害怕。”她继续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柔,如同在立下一个永恒的誓言,“我会站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她说完这句,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承诺太过沉重,太过宿命。她黑亮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水光,但随即又被更明亮的笑意取代。她弯起唇角,绽开一个如同阳光穿透阴霾般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那无形的凝重。

“哈哈哈……”她故意笑得轻松,笑声清脆,“这句话怎么这么沉重呀?”捧着他脸颊的手指,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紧抿的嘴角,像是要抚平那坚硬的棱角。“一路平安,阿瑞。”

最后四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一路平安,阿瑞。”

那轻柔的尾音,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在格瑞混乱一片的脑海中久久回荡,撞击着他灵魂深处最坚硬的壁垒。他银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那温柔又笃定的笑容,那盛满复杂情绪、仿佛能包容他一切混乱的黑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玫瑰的香气浓烈得醉人,阳光暖得发烫,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几乎要灼伤他冰冷的神经。

就在格瑞感觉自己紧绷的意志即将被这巨大的、陌生的情感洪流冲垮,就在他几乎要沉溺在那片包容一切的黑瞳中时——

嗡——!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虚空中诞生!那感觉比来时更加粗暴、更加不容置疑,像一只无形的巨手,蛮横地攫住了他的意识!

眼前的景象——祁奥阳温柔的笑脸、她身后绚烂的玫瑰海洋、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米白色小房子——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瞬间扭曲、碎裂、荡漾开去!色彩被疯狂地拉扯、混合,最终化作一片刺目的、吞噬一切的白光!

“唔!”格瑞闷哼一声,强烈的眩晕和失重感再次凶猛地袭来,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温暖的躯壳里撕扯出来!

冰冷!坚硬!

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金属内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衣料侵入四肢百骸,激得他一个寒颤。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冰冷的臭氧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刺鼻而干燥。

幽蓝色的数据流再次在眼前疯狂闪烁,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嗡鸣,如同死神的低语。

回来了。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被捞起。银紫色的眼瞳里,还残留着那片绚烂玫瑰的色彩,那片温暖阳光的印记,还有……那张带着笑,却又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的脸庞。

“呼……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金属的冰冷味道,每一次呼气都喷吐着白色的雾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另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紧紧包裹的触感,以及……她捧住他脸颊时,那灼人的温度。

“咔哒——嗤——”

一声轻响,伴随着气体泄出的声音。时空穿梭舱沉重的弧形舱门,缓缓地向一侧滑开。

明亮却不带丝毫暖意的实验室灯光,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倾泻而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刺目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格瑞!你终于出来了!”一个充满活力、带着明显担忧和急切的声音猛地响起,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金。

那一头标志性的灿烂金发瞬间闯入格瑞模糊的视野。少年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到舱门前,橙黄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切和紧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格瑞。“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还好吗?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吓死我了!丹尼尔大人说一切正常,可我总觉得……”他语速飞快,喋喋不休。

格瑞撑着冰冷的舱壁,有些踉跄地跨出舱门。脚踩在实验室坚硬光滑的合金地板上,那真实的触感让他微微恍惚。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片挥之不去的玫瑰色幻影和那声温柔的“阿瑞”。

金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吵闹的蜜蜂。格瑞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像往常无数次那样,用简洁冷淡的“闭嘴”或者一个眼神制止这过分的聒噪。这是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防御机制。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极其自然地滑过他的脑海:

‘金……还是这么吵。不过……她昨天和金多说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

这微妙的情绪变化,如同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他冷硬的心防上漾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习惯性抿紧的唇线,在即将吐出冰冷字眼的前一刻,极其轻微地……松弛了那么一丝丝。

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还保持着张开的形状,那双橙黄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格瑞的脸,仿佛看到了什么宇宙级的奇观,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哇……哇塞了……”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冲击力,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的破音,“格、格瑞……你……你看到了什么呀?!”

他夸张地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使劲眨了眨,仿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你竟然会笑诶!!!”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和不可思议,在整个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格瑞!你刚才真的笑了!虽然……虽然就一点点!嘴角就往上那么一丁点!但我绝对没看错!真的!我发誓!”

金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几乎要跳起来,试图向旁边穿着白大褂、表情同样有些微妙的研究员证明自己没有眼花。

笑?

格瑞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冰锥刺穿。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上自己的嘴角。

那里……是柔软的。

不是平日习惯性紧绷的、带着戒备的冷硬线条。指腹触碰到的皮肤,带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松弛感。甚至……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上扬的弧度?

是幻觉吗?

是因为刚才那片过于温暖的光线?是因为她掌心的温度?还是因为……那句“一路平安”?

金还在旁边激动地大呼小叫,研究员们探究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他身上。实验室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住他,带着消毒水和金属的气息,残酷地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边界。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嘴角那一点点陌生的柔软弧度,却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

他缓缓放下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似乎想要抓住一点残留的余温。

就在这时,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在裤袋边缘轻轻一动,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极其微小的、柔软的、带着一点干枯卷曲触感的东西。

格瑞的动作再次凝滞。

他不动声色地、极其缓慢地,将指尖探入裤袋深处。

触感清晰了。

那是几片……极其微小的、已经有些失水卷曲的……

玫瑰花瓣。

深红色的,带着被揉捏过的痕迹,却依旧顽固地散发着最后一丝、几乎淡不可闻的甜香。

指尖捻着那几片脆弱的花瓣,如同捻着另一个时空燃烧的灰烬。冰冷的实验室空气,金的聒噪惊呼,研究员们探究的目光……这一切嘈杂的现实,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指尖那一点细微的触感,和鼻尖残留的、被实验室气味拼命挤压却依旧不肯彻底消散的玫瑰暗香,固执地提醒着那二十四小时的存在。

不是幻觉。

那个开满玫瑰的房子,那片暖得让人心头发颤的阳光,那个牵着他手、捧着他脸、笑着对他说“一路平安”的黑发女子……祁奥阳。

一个名字,带着灼热的温度,烙印般刻入混乱的脑海。

“格瑞?格瑞?你没事吧?怎么又发呆啦?”金的声音带着担忧,凑得更近了,试图捕捉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紫雾,“是不是里面太难受了?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

格瑞猛地回神,指尖迅速从裤袋里抽离,将那几片脆弱的花瓣更深地藏进掌心。他习惯性地绷紧下颌,银紫色的眼瞳扫过金那张写满担忧和好奇的脸,那里面纯粹的光芒刺得他心头微微一滞。

“没事。”两个字,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他避开金探究的目光,视线投向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墙壁,试图用那坚硬的线条和冰冷的反光,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的惊涛骇浪。

但没用。

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他眼前晃动的,却是那片玫瑰园里跳跃的金色光斑。耳边金的絮叨,被替换成了她清脆的笑声和那句轻如叹息的“阿瑞”。指尖残留的花瓣触感,顽固地提醒着那双手的温暖和柔软。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感攫住了他。那是大赛里面对任何强敌、任何绝境都未曾有过的茫然。未来……那个被玫瑰和阳光包裹的未来……是他可以触碰的吗?是他……配拥有的吗?烈斩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意识深处,家族的责任、背负的过往如同冰冷的枷锁。他这样的人,习惯了独行在黑暗和荆棘之中,那暖融融的、带着甜腻玫瑰香气的“家”,美好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引诱他放下武器的幻境。

他下意识地再次抚上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陌生的弧度,一个被金捕捉到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

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心慌,甚至……恐惧。

“编号G-0721,格瑞。”丹尼尔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实验室短暂的寂静,“时空穿梭实验初步完成,生理体征监测稳定。请前往三号观察室,进行后续数据记录和意识稳定度评估。”

冰冷的指令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格瑞沉默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再看金一眼,迈开脚步,跟随引路的白色机器人走向观察室。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与记忆中踩着柔软草地的触感形成残忍的对比。

观察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一台闪烁着柔和蓝光的意识稳定度监测仪。他按照指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任由无形的扫描光束笼罩全身。

机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曲线和数据。研究员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公式化地询问着他在“未来”的感官体验、情绪波动、是否有认知混乱或不适感。

格瑞的回答极其简洁,甚至比平时更为冰冷。

“视觉,正常。”

“听觉,正常。”

“触觉……”他顿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抓住什么,“……正常。”

“情绪?”他银紫色的眼瞳没有任何波澜,“无异常。”

“认知清晰。”他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自己。

研究员记录着数据,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格瑞的“稳定”和“冷漠”在大赛里是出了名的。屏幕上的曲线也确实显示着他的意识波动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区间,只是……在某个瞬间,代表深层情绪活动的几条细微波纹,曾短暂地、异常地攀升到了一个峰值,然后又迅速回落,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数据记录完成。请在此休息观察三十分钟,确认无后续不良反应即可离开。”通讯器里传来结束语。

监测仪的蓝光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种更加深沉的寂静。

格瑞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降临。

但脑海中的风暴却更加汹涌。

不再是那片被阳光笼罩的玫瑰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碎片化的、带着强烈感官冲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他“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直接、更深入的方式——自己站在那米白色房子的开放式厨房里。清晨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窗户,将流理台照得一片明亮。他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灰色棉质家居服,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他笨拙地、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在煎蛋。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煎蛋的焦香和……一丝淡淡的糊味?

他“看”到——那间宽敞明亮的卧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连绵的玫瑰园。凌乱柔软的被褥间,他侧躺着,银色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而祁奥阳,穿着和他同款的深灰色睡衣,像一只慵懒的猫,整个蜷缩在他的怀里,黑发铺散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她的呼吸均匀绵长,脸颊睡得红扑扑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腰侧,指尖微微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和归属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看”着这一切的格瑞。

他“看”到——夜幕降临。不是在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下,而是在那间充满生活气息的客厅里,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祁奥阳穿着一条柔软的睡裙,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正灵活地摆弄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铃铛,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是他的元力武器,“圣光织愈”的原始形态。她神情专注,指尖缠绕着几缕近乎透明的、由元力构成的白色丝线,如同织女在编织月光。

而他(那个未来的格瑞),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类似电子简报的东西,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他的视线,长久地、安静地,落在她低垂的、温柔的侧脸上。那眼神里,不再是大赛中的冰冷疏离,而是沉淀了时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专注,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值得凝视的珍宝。

还有……他“看”到更深的夜晚。没有灯光,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斑。他(未来的他)背对着月光,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他的上衣褪至腰间,露出线条流畅却布满新旧疤痕的宽阔脊背。一道斜贯肩胛骨的陈年旧伤,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祁奥阳跪坐在他身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和专注。她的双手悬浮在他背部的伤痕上方,十指如同在弹奏无形的琴弦。那白玉铃铛悬浮在她掌心下方,散发出比月光更柔和、更纯净的乳白色光晕,无数纤细如发丝的治愈能量线从铃铛中流淌而出,如同活物般轻柔地缠绕、渗入那道狰狞的伤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触碰,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链接——能量丝线所过之处,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清凉与舒缓,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被温润的泉水滋养,连带着灵魂深处那些因战斗和伤痛而积累的疲惫与戾气,都在被一丝丝地抚平、涤荡。

就在这能量交融、安宁得近乎神圣的时刻,那个跪坐着的未来格瑞,毫无预兆地、缓缓地侧过头。

月光照亮了他小半张脸。银色的发丝垂落,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紫瞳,穿透了时空的迷雾,精准地、直直地“望”了过来!

视线相交!

轰——!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格瑞的整个灵魂!那不是物理的冲击,而是意识层面的、来自另一个“自己”的、带着无尽力量与情感的凝视!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洞悉一切的明了,有跨越时空的共鸣,有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更有一种……近乎守护的、沉甸甸的温柔!

格瑞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冰冷的金属座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呃!”他一手死死按住狂跳不止、仿佛要撞碎胸骨的心脏,另一只手撑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料,黏腻冰冷。他剧烈地喘息着,银紫色的瞳孔因为巨大的惊悸而收缩到了极致,如同受惊的野兽。

那个眼神……

那不是幻觉!不是简单的记忆碎片!

那个未来的“他”,知道!他分明知道此刻正在“观看”这一切的,是来自过去的自己!那一眼,是跨越时空壁垒的确认!是无声的交流!

“警告!监测到意识波动异常!心率急剧升高!请实验体保持冷静!重复,请保持冷静!”刺耳的电子警报声在小小的观察室里尖利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门被猛地推开,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和金同时冲了进来。

“格瑞!你怎么了?!”金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冲过来想要扶住他。

“别碰我!”格瑞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边缘的暴戾。他猛地挥开金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研究员立刻上前,试图用便携仪器扫描他的状态,同时快速说道:“G-0721,请配合!你的意识波动极不稳定,可能是时空穿梭的副作用!我们需要立刻……”

“滚开!”格瑞猛地抬起头,那双银紫色的眼瞳此刻如同燃烧着冰冷的紫色火焰,里面翻涌着狂暴的戾气、深沉的混乱,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惊怒。他周身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元力波动,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烈斩的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整个观察室的温度骤降!

研究员脸色煞白,被这股骇人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手中的仪器差点脱手。金也僵在原地,橙黄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对格瑞露出了真实的恐惧,他从未见过好友如此失控的模样。

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在狭小的观察室里肆虐。烈斩的虚影在格瑞身后扭曲、凝聚,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锋锐寒意,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成冰晶。

“G-0721!立刻停止元力凝聚!这是命令!”研究员的声音带着变调的惊恐,手中的抑制器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却根本不敢靠近。

金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看着那双燃烧着紫色火焰、充满混乱和暴戾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在格瑞混乱一片的脑海中响起。

不是警报声,也不是研究员的声音。

那嗡鸣……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的节奏感。像是……白玉轻轻相击的回响?又像是……无数纤细的丝线在月光下无声震颤的余韵?

嗡……

嗡鸣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丝。微弱,却异常顽强。像投入狂暴岩浆中的一滴清泉,瞬间带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清凉感,穿透了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混乱和杀意。

嗡……

这声音……

格瑞狂暴的元力波动骤然一滞!银紫色的眼瞳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冰晶,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和迷茫。

他记得这声音!

就在那片月光下,就在那个“他”背对着月光,祁奥阳跪坐在他身后,双手悬浮在他伤痕累累的背脊之上时……那悬浮在她掌心下方的白玉铃铛——“圣光织愈”,在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同时,似乎就伴随着这种……极其细微、如同天籁般的嗡鸣!

是它?

是她?

这声音……是跨越了时空的壁垒,从那个充满玫瑰香气的未来,传递而来的……一缕微弱的回响?

仅仅是一瞬间的凝滞。

但足够了。

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嗡鸣,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拉扯了他即将彻底崩断的神经。狂暴的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虽然依旧汹涌,却失去了那股一往无前、毁灭一切的势头。烈斩的虚影闪烁了几下,变得模糊,最终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

“呼……呼……”格瑞剧烈地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跳,冷汗顺着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他死死地咬着牙,强迫自己压下体内依旧翻腾的混乱元力。撑在墙壁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深深陷进墙壁微不可查的缝隙里。

研究员惊魂未定地看着烈斩虚影消失,又看到格瑞虽然气息依旧不稳,但那股恐怖的杀意确实在减弱,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靠近一步。“G-0721?格瑞选手?你……现在感觉如何?是否需要医疗介入?”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金也回过神来,担忧地看着格瑞苍白的侧脸和布满冷汗的额头,小声嗫嚅:“格瑞……你、你刚才吓死我了……”

格瑞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直了身体。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但呼吸的节奏在强行压制下,正一点点地趋于平稳。他抬起手,用指腹狠狠擦去额角的冷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

然后,他垂下了眼睑,长长的银色睫毛遮住了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紫瞳。所有的混乱、暴戾、惊悸、茫然……都被强行压回那深不见底的眼底。当他再次抬起眼时,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死寂般的平静。如同冻结万年的寒潭,再也看不到一丝波澜。

“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却异常地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副作用。结束了。”

他不再理会研究员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金的担忧,迈开脚步,径直走向观察室的门。步伐虽然还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数据……后续观察……”研究员在他身后下意识地开口。

“不需要。”格瑞头也没回,冰冷地丢下三个字,拉开了门。

门外,是大赛基地一成不变的、冰冷的金属走廊。惨白的灯光,单调的线条,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能量回路运转的淡淡焦糊味。

他毫不犹豫地踏入这片冰冷的现实。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将金焦急的呼唤和研究员的低语彻底隔绝。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孤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发出清晰而寂寞的回音。哒、哒、哒……

他沉默地走着,身体依旧残留着刚才爆发后的脱力感和混乱过后的疲惫。脑海中,那片玫瑰色的幻影并未消散,反而因为那个来自未来的、洞悉一切的眼神和那缕微弱的白玉嗡鸣,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袋。

指尖再次触碰到了那几片干枯卷曲的花瓣。脆弱,却真实。那最后一丝几近消失的甜香,固执地萦绕在指尖。

他紧紧攥住了它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

冰冷的现实与虚幻温暖的未来碎片在意识中激烈碰撞。烈斩的重量,家族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四肢百骸。而那个眼神——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守护的温柔和笃定——却像一道灼热的光,试图熔断这些枷锁。

矛盾。撕裂般的矛盾。

他该相信什么?冰冷的现实,还是那美好得如同毒药的幻境?他该握紧手中的剑,还是……抓住那缕虚无缥缈的玫瑰香气?

脚步在通往参赛者休息区的岔路口停顿了一瞬。

他的休息室在左边。安静,冰冷,只有他和他的剑。

而右边通道的尽头……是公共休息区,是餐厅……是祁奥阳在大赛期间最常出没的地方。

格瑞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那双刚刚恢复冰冷的银紫色眼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挣扎涟漪般荡开,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最终,他迈开了脚步。

方向,是左边。

回到那个只有他自己和冰冷墙壁的狭小空间。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锁死,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狭小的休息室里,只有一盏功率不大的壁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照亮了四壁冰冷的金属和一张同样冰冷的单人床。

绝对的寂静降临。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格瑞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滑坐下去,直到冰冷的地板透过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他曲起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头颅低垂,银色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像一座沉默的、正在冷却的火山。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他摊开紧握的右手。

掌心躺着那几片深红色的玫瑰花瓣。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它们显得更加干枯、卷曲、脆弱不堪,边缘甚至有些破碎,早已失去了在晨露中的娇艳饱满。然而,当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上去时,那几乎淡不可闻的、属于玫瑰的最后一丝甜香,却异常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

很淡,很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如同那个时空留给他的唯一凭证。

指腹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花瓣脆弱的表面。粗糙的触感,带着被揉捏过的痕迹。他闭上眼睛。

黑暗中,感官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不再是混乱的画面洪流。这一次,是细节。是那些在巨大冲击下被他忽略的、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的感官碎片。

指尖残留的触感——她奔跑而来时,带着晨露微凉气息的手,滑入他掌心时那种毫无隔阂的温暖和柔软。十指紧扣时,那清晰的、属于她的指骨轮廓和皮肤细腻的纹理。还有……她捧住他僵硬的脸颊时,掌心那灼热的、带着生命活力的温度,以及指腹轻轻摩挲他嘴角时,那一点带着安抚意味的粗糙感(或许是她指尖也有薄茧?)。这些触感如此清晰,如此顽固,甚至压过了此刻身下地板的冰冷。

鼻尖萦绕的香气——浓郁到化不开的、成千上万朵玫瑰在晨光中蒸腾出的甜腻芬芳,霸道地占据着每一次呼吸。混合在其中的,还有她发间清爽的洗发水味道,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棉布般的干净气息,以及……当她在月光下催动“圣光织愈”时,那白玉铃铛散发出的、极其清冽纯净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元力清香。这些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那个时空独特的、令人沉醉的嗅觉记忆。

耳边回荡的声音——她清脆如铃的“早安!阿瑞!”,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和喜悦。她疑惑时微微上扬的尾音:“阿瑞?怎么了?”。她促狭地叫他“坏猫~”时,那低低的、带着温热气息拂过他喉结的语调。最后,是那句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的“一路平安,阿瑞”。还有……那缕穿越时空壁垒、在他意识即将崩毁时响起的、温润而坚韧的白玉嗡鸣声。

这些声音,如同烙印,刻进了他的听觉神经。

视觉的记忆反而开始模糊、退色,像是隔着一层水汽氤氲的毛玻璃。那座米白色的房子,那片燃烧的玫瑰海,在脑中只剩下朦胧的光影轮廓。唯有她的脸,她那双在晨光和月光下都异常明亮的黑眸,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和唇角,如同黑暗中最清晰的剪影,挥之不去。

还有……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的回望。那个穿透了时空、带着无尽力量与复杂情感的眼神。洞悉,明了,共鸣,沧桑后的平静,以及那沉甸甸的、守护般的温柔……

“唔……”格瑞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痛苦的闷哼。他猛地将头更深地埋进臂弯,宽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混乱。

极致的混乱。

这些温暖到令人心头发烫、却又陌生得让人恐惧的感官碎片,像一把把温柔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冷硬如铁的心防。他习惯了计算、警惕、战斗和背负。他的人生信条是力量、责任和独行。那些玫瑰,阳光,十指相扣的温暖,相拥而眠的安稳,甚至……来自另一个自己的守护目光……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像是对他过去所有坚持的嘲讽和颠覆。

一个声音在冰冷地质问:那是真实的未来?还是大赛方精心设计的、针对他弱点的精神陷阱?利用他对“家”那点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利用……那个总是试图靠近他的祁奥阳?

另一个声音,却微弱而固执地反驳:那触感呢?那香气呢?那声音呢?还有……那个眼神?那个属于他自己的、未来的眼神?那种力量感和笃定感,是幻境能模拟的吗?

烈斩的召唤冲动在意识深处蠢蠢欲动。握紧它,劈开这恼人的混乱,斩断这虚幻的温情!这才是他!这才是格瑞!

然而……掌心那几片脆弱花瓣的触感,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捆住了他召唤元力武器的冲动。他攥紧了拳头,将那几片花瓣更深地、几乎要碾碎般握在掌心。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格瑞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银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那双银紫色的眼瞳里,所有翻涌的情绪——惊悸、茫然、挣扎、痛苦——都被强行压入了最深的寒潭之底,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和一丝……淬炼过的、冰冷的决绝。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稳定。

走到房间角落狭小的盥洗池前,他拧开了水龙头。

哗——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击而下。

他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一下,又一下。冰冷的水珠顺着冷硬的脸部线条滑落,滴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这寒意让他混乱发烫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抬起头,看向镜子里。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湿漉漉的脸。水珠顺着银色的发梢滴落。那双银紫色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亘古寒夜,里面清晰地倒映着疲惫,但更深处,是某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具躯壳,直视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

片刻的死寂。

然后,他对着镜子,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无声地开合了嘴唇。

那口型清晰无比:

“我、等、着。”

等着什么?

等着那个未来?等着自己去验证?等着……那个叫祁奥阳的人,是否真的能站在那玫瑰园里,等到他回去?

他不知道。他无法确定那未来是否属于他。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弄清楚。

不是沉溺于虚幻的温暖,而是要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剑,去斩开迷雾,看清真相。无论是残酷的现实,还是……那个过于美好的幻境。

他关掉水龙头,扯过旁边架子上一块干燥但同样冰冷的毛巾,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和湿漉漉的头发。

接着,他走向房间中央,盘膝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他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入元力核心。

烈斩冰冷的、熟悉的锋锐感瞬间包裹了他。那强大而纯粹的力量感,如同磐石,给了他此刻最需要的支撑和……锚点。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元力,梳理着因时空穿梭和情绪剧烈波动而略显滞涩的能量回路。每一次周天的循环,都让体内那股混乱的躁动平息一分,让冰冷的理智重新占据主导。

他需要力量。更需要绝对的清醒。

那个未来,无论真假,都需要现在的他,用最强的姿态去面对。

时间在元力的流转中悄然滑过。休息室里只剩下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以及体内元力如同冰河般沉稳流淌的细微声响。

笃、笃笃。

一阵轻微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格瑞的元力运转没有丝毫停滞,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他依旧闭着眼,如同入定的磐石。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清脆活力的女声,透过厚重的合金门缝,闷闷地传了进来:

“格瑞?格瑞你在里面吗?我……我烤了点小饼干,不小心做多了……那个……你要不要尝尝看?是……是巧克力味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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