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药师的银镊子刚夹住萧鸣肩窝的弩箭头,苏瑾怡就觉掌心一烫。
碎玉贴着皮肤的地方像烧红的炭,她猛地松开手,那玉“当啷”掉在青石板上,裂纹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苏姑娘?”陈夫人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里带着担忧。
苏瑾怡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
刚才的重影还在脑子里打转——沈知县磕头时头顶的发旋,方太医撒药粉时小拇指翘起的指甲,还有画像上那个玄衣人,他按在沈知县后颈的指甲盖泛着青黑,每根指节都暴起青筋,分明是常年握刀的手。
“药……药粉。”她无意识地重复,突然抓住陈夫人的手腕,“方太医往酒里撒的不是普通迷药,是赤焰盟的毒。沈知县跪在画像前发誓,三日后皇宫偏殿——”
“嗤。”吴将军咬着姜片闷笑,王药师正用刀尖挑他臂骨上的碎肉,疼得他脖颈青筋直跳,“小苏,你这鉴骨术现在能看前世今生了?”话虽这么说,他却把染血的佩刀往地上一磕,刀身震得嗡嗡响,“不过老子信你。上月西市客栈那起毒杀案,要不是你说死者后颈有月牙状淤青,咱们还查不出是赤焰盟的‘锁喉毒’。”
萧鸣突然拽了拽她衣袖。
他肩窝的血还在渗,染得里衣一片暗褐,但眼神比平时更亮:“画像上的人。”他点头指向桌上被血浸透的纸卷,最底下那张泛黄的画像边角卷起,左眉骨的月牙疤在烛火下像道活的伤口,“赤焰盟主,三年前劫走十万石军粮的主谋。”
苏瑾怡捡起碎玉,这次没敢握太紧。
玉身还在发烫,裂纹里的“血”却凝住了,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按回石纹里。
她想起三天前在义庄,这玉第一次发烫时,她正对着具无名氏骸骨,那人生前被挑断手筋,后颈有同样的月牙状淤青——和画像上的玄衣人,和沈知县后颈被按出的印子,一模一样。
“真正的敌人在皇宫里。”她声音发紧,“沈知县说‘三日后’,今天是十五,三日后就是十八……”
“祭天仪式!”吴将军突然吼了一嗓子,疼得王药师的镊子差点戳进他肉里,“十八是先皇忌日,皇上要去偏殿行祭礼!赤焰盟这是要劫驾!”他猛地推开王药师,抓起桌上的酒坛灌了一口,酒顺着胡子往下淌,“老子的旧部还在禁军当值,能混进去——”
“不行。”萧鸣按住他肩膀,指腹压在他臂弯的伤口上,吴将军疼得倒抽冷气,“你现在连刀都握不稳。”他抽回手,指腹沾着血,在桌案上画了个圈,“偏殿周围我上月查过,有三重守卫。苏姑娘的鉴骨术能探路,我们先摸进去踩点。”
苏瑾怡盯着他指腹的血,突然想起翻墙时他挤过狗洞的闷哼。
那支弩箭插得极深,箭头淬的毒王药师刚用银针试出,是“见血封喉”的变种,得连敷七日药才能拔净。
可他现在坐得笔直,像根没伤的标枪。
“子时三刻,西墙第三棵老槐树下。”萧鸣扯下衣袖缠住伤口,动作利落地像在扎草人,“陈夫人,借两件夜行衣。”
陈夫人没说话,转身进了里屋。
她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像道薄纸。
苏瑾怡这才注意到窗外的风停了,虫鸣也没了,连刚才那个瘦长的影子都不见了。
碎玉在她掌心凉了下去,凉得刺骨。
“你们且等。”王药师突然开口。
他刚给吴将军裹好纱布,指腹沾着金疮药的黄粉,“苏姑娘的鉴骨术最近总异变,刚才那阵儿她脸色白得像纸。”他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红色药丸,“这是我新制的定神丹,含在舌下,要是再看见重影……”
苏瑾怡接过药丸,指尖触到瓷瓶的凉。
她想起昨夜在破庙,鉴骨术第一次异变时,她正对着具烧焦的骸骨,突然看见那人生前被玄衣人按在地上,后颈的月牙疤被踩进泥里。
当时碎玉也烫得握不住,裂纹里渗的“血”滴在骸骨上,焦黑的骨头竟慢慢显出青灰色的骨斑——和沈知县后颈的淤青颜色一模一样。
“走。”萧鸣已经换好夜行衣,腰间的剑用黑布缠了,只露出半寸冷光。
他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漏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刚好盖住苏瑾怡脚边的碎玉。
陈夫人从里屋出来,手里搭着两件黑布衣裳。
她把衣裳递给苏瑾怡时,指甲掐了掐她手背——那是她们约好的暗号:小心。
苏瑾怡点头,摸到衣裳里层缝着的短刀,是陈夫人新淬的毒。
吴将军突然重重拍了下她肩膀。
他的手还在抖,是疼的,也是急的:“十八夜里,偏殿后巷有个排水道,十年前老子修的。”他从怀里摸出块铜牌,塞给萧鸣,“拿这个找西二所的张统领,他是老子带出来的兵。”
萧鸣把铜牌收进衣襟,转身出了门。
苏瑾怡跟着往外走,走到门槛时突然回头。
吴将军正仰在椅子上,闭着眼喘气,王药师又给他塞了块姜片;陈夫人站在窗边,手里攥着把短弩,箭头对准院外的老槐树——那里刚才还晃着个瘦长的影子。
碎玉在她袖中又烫了起来。
这次不是灼痛,是种钝钝的灼烧,像有人在她血管里点了根香。
苏瑾怡摸出玉,借着月光看见裂纹里的“血”又开始流动,一滴一滴,沿着她掌纹往手腕爬。
皇宫西墙的老槐树比想象中粗。
萧鸣先爬了上去,伸手拉她。
他的手还凉,却比平时有力,一拽就把她提上了树杈。
树下的守卫巡逻声由远及近,苏瑾怡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更夫的梆子——咚,咚,咚,子时三刻。
“排水道在西南角。”萧鸣贴着她耳朵说,热气喷在耳后,“吴将军说十年前修的,可能被堵了。”他的手指在她掌心写着字,是怕出声,“你用鉴骨术探探。”
苏瑾怡闭上眼。
鉴骨术发动时,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灰,接着慢慢清晰——青石板下的泥土,泥土里的碎砖,碎砖下的陶管。
陶管很粗,能爬进人,管壁上结着青苔,潮得能捏出水。
再往前,陶管拐了个弯,尽头是块松动的砖,砖后是片空地,空地上有香灰,有烛台,有龙纹的地砖——偏殿后殿。
“通的。”她睁眼时有点晕,扶住萧鸣的肩膀。
他的肩窝还在渗血,透过夜行衣洇湿她的手,“不过……”她顿了顿,“陶管里有具骸骨,埋了十年,后颈有月牙疤。”
萧鸣的手紧了紧。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一截衣摆缠在她手腕上:“跟着我,别碰管壁。”
排水道的入口在墙根下的枯草里。
萧鸣用匕首挑开草,露出个半人高的洞,霉味混着腐水味涌出来。
他先爬了进去,苏瑾怡跟着,膝盖刚触到管壁就打了个寒颤——和她用鉴骨术看到的一样,青苔滑得像蛇皮。
爬了十丈左右,苏瑾怡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碎玉在袖中烫得厉害,她刚要摸,眼前的重影又涌了上来——沈知县跪在偏殿里,额头磕在龙纹砖上,方太医举着酒壶,酒液里浮着青黑色的粉末。
玄衣人站在供桌后,左眉骨的月牙疤泛着青,他伸手摸向供桌上的玉玺,指尖离玉玺只有三寸,突然转头看向她,眼睛里没有眼白,全是漆黑的。
“苏瑾怡!”萧鸣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瑾怡这才发现自己撞在管壁上,额头磕出了血。
萧鸣半跪着扶住她,匕首的寒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怎么了?”
她指着前方:“玄衣人,在偏殿。他要拿玉玺。”
萧鸣的匕首突然往前一送。
“叮”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在狭窄的水道里炸响。
苏瑾怡这才看见,前方管壁上插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在幽暗中泛着蓝。
“赤焰盟的‘无影针’。”萧鸣扯下她腕上的衣摆,裹住匕首去挑毒针,“他们知道有人会走水道。”
苏瑾怡摸出怀里的碎玉。
这次玉身烫得几乎握不住,裂纹里的“血”像活了,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在管壁上晕开个暗红的圆。
她突然想起王药师说的定神丹,忙含了一粒。
苦药味在舌下散开时,重影慢慢淡了,只余玄衣人转头时的眼神——那不是人的眼神,是匹盯着猎物的狼。
“到了。”萧鸣的匕首抵住一块砖,轻轻一撬,砖“咔嗒”掉了下去。
苏瑾怡爬出去,发现自己站在偏殿后的夹道里。
月光从飞檐漏下来,照在供桌的龙纹上,照在满地的香灰上,照在墙角那具骸骨上——后颈的月牙疤,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碎玉在她掌心烫得发疼。
苏瑾怡抬头,看见飞檐上站着个瘦长的影子。
那影子动了动,月光照亮他左眉骨的月牙疤——和画像上的玄衣人,和骸骨上的月牙疤,一模一样。
萧鸣的剑已经出鞘。
剑鸣声响彻夜空时,苏瑾怡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声——咚,咚,咚,子时四刻。
她摸出陈夫人给的短刀,刀柄上还留着陈夫人的体温。
碎玉的“血”顺着她的手腕流进刀鞘,在鞘口晕开个暗红的印子,像朵开败的花。
偏殿的角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苏瑾怡听见玄衣人笑了。
他的笑声像刮过瓦当的风,带着股说不出的腥甜:“终于来了。”
萧鸣的剑指向黑暗中的影子。
苏瑾怡握紧短刀,感觉碎玉的“血”已经流到了指尖。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