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停在寅时三刻。
苏瑾怡贴着窗纸的指尖突然发烫,碎玉隔着衣襟烙得皮肤发红——这是鉴骨术启动前特有的灼烧感。
她垂眸看向地上那半枚墨锭,玄衣人碾墨的声响突然在耳畔炸响,混着沈知县临死前的喘息,“龙凤双玺...祭台...”
“小苏?”吴将军的刀鞘磕了磕她鞋尖,“老妇说太医院密室要等子时才能进,眼下还有大半个时辰。”他腰间的佩刀随着动作轻晃,刀穗上的铜铃发出极轻的脆响。
苏瑾怡突然按住太阳穴。
重影里,废弃的朱漆宅门在眼前放大,门环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碎屑。
“宅院。”她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城南的废弃宅院,他们在那准备祭祀。”
吴将军的眉峰立起来:“你怎知是城南?”
“鉴骨术。”苏瑾怡扯下老妇递来的帕子按在颈后,冷汗已经浸透中衣,“刚才疼得时候,我看见...看见门楣上‘张宅’两个字,去年春上闹过瘟疫,全家死绝了。”
萧鸣的脚步声就是这时从院外传来的。
他掀开门帘时带起一阵风,供桌上那半枚墨锭被吹得滚了两滚,停在苏瑾怡脚边。
“庙祝说张宅闹鬼,近日总有人半夜往里头搬箱子。”他低头与苏瑾怡对视,眼底的暗纹像被墨汁洇开,“我去查了舆图,那宅子离玉清观正好七里。”
七里。
苏瑾怡想起玄衣人血珠滴在龙凤双玺上时,玺身泛起的红光——七里是永宁国祭祀时人神沟通的吉数。
她攥紧碎玉,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必须现在去。”
吴将军把刀往腰间一挂:“老子在前头踹门,二皇子护着小苏。”他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动,苏瑾怡知道他又在强忍旧伤的疼——上个月为救她挡的那刀,至今没好利索。
萧鸣没接话,只解下外袍披在苏瑾怡肩上。
布料还带着他身上的冷香,混着院外的露水味,让她发烫的太阳穴稍微好受些。
“跟紧我。”他压低声音,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碎玉,“若有异动,捏碎它。”
张宅的门比苏瑾怡记忆中更破。
半扇门板斜斜挂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院子。
吴将军刚要抬脚踏进去,苏瑾怡突然拽住他后领——鉴骨术的灼烧感又涌上来,这次她看清了:正房廊下站着七个玄衣人,每人怀里都抱着个红布包裹的木盒,最前头那个左眉骨有道月牙疤。
“七个。”她贴着吴将军耳朵说,“左首第三间偏房有地道,我们从那绕。”
吴将军的刀在掌心转了个花:“老子去敲东墙,引他们过来。”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墙角的野蔷薇,带落几点露水,“小苏,若老子喊疼,你可千万别回头。”
萧鸣的手已经按上苏瑾怡后腰。
他的体温透过外袍渗进来,让她想起去年冬夜在破庙,也是这样的力度,护着她躲过三波追杀。
“走。”他轻声说,靴底碾过一片碎瓦,声音轻得像片叶子。
偏房的窗棂果然没闩。
萧鸣单手托着苏瑾怡的腰送她进去时,她听见正房方向传来吴将军的喝骂:“狗贼!拿命来——”接着是刀鞘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
玄衣人的呼哨声炸成一片,脚步声像潮水般往东边涌去。
“这边。”苏瑾怡摸到墙根的暗格,碎玉突然烫得惊人,“他们藏东西的地方。”
暗格里的纸卷落了一层灰。
萧鸣划亮火折子,火光映得苏瑾怡眼尾发红。
她翻到第二页时手指猛地顿住——泛黄的宣纸上画着皇宫偏殿的结构图,正中央用朱砂标着“祭台”二字,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人名:沈知县、方太医、赵统领...最上头一行小字:“龙凤双玺镇阴,血祭启封。”
“苏姑娘!”萧鸣突然拽着她往桌下躲。
门被踹开的声响震得梁上灰簌簌往下掉,李统领的笑声混着刀出鞘的嗡鸣,“好个苏仵作,真当赤焰盟是瞎的?”
苏瑾怡的碎玉在掌心裂开细缝。
她看见萧鸣的刀从桌底刺出,精准划破左边喽啰的手腕,又反手勾住右边喽啰的脚踝。
李统领的刀风擦着她耳尖过去时,她摸到腰间的骨刀——这是她用沈知县的胫骨磨的,专破玄衣人的软甲。
“走!”萧鸣的后背撞上她胸口,温热的血溅在她手背上。
她这才发现他肩窝插着支弩箭,箭尾的红绸还在滴血。
吴将军的吼声从院外传来:“小苏!往东墙跑!”他的刀砍在李统领刀背上,火星子溅到苏瑾怡脸上,“老子断后!”
东墙根的狗洞比想象中窄。
萧鸣先把苏瑾怡推出去,自己挤进来时弩箭刮到墙皮,疼得他闷哼一声。
苏瑾怡借着月光看见他领口的血已经洇湿半片衣襟,突然想起他从前总说“不伤要害”,可这次...
“吴将军!”她刚要回头,萧鸣的手已经捂住她嘴。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血腥气:“他跟上来了。”
安全住所的门是陈夫人开的。
她看见萧鸣肩头的血时倒抽一口凉气,转身就喊:“王药师!拿金疮药!”王药师的药箱“哐当”砸在桌上,铜铃般的声音跟着炸响:“这箭有毒!得先拔箭头!”
吴将军是最后进门的。
他右臂的伤口深可见骨,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成个小血洼。
苏瑾怡扑过去时,他还咧嘴笑:“老子皮厚,死不了。”可话音未落,就疼得栽进王药师怀里。
王药师的银镊子夹住箭头时,萧鸣突然抓住苏瑾怡的手。
他的掌心全是汗,凉得像块玉:“看。”他点头指向桌上的纸卷,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人身穿玄色锦袍,左眉骨有道月牙疤,旁注“赤焰盟主”。
苏瑾怡的鉴骨术就是这时异变的。
眼前的重影里,沈知县跪在画像前,方太医往酒里撒着药粉,而画像上的人突然动了,他的手按在沈知县后颈,指甲盖泛着青黑:“三日后,皇宫偏殿。”
“苏姑娘?”陈夫人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脸色白得吓人。”
苏瑾怡摸出怀里的碎玉。
这次它烫得几乎握不住,裂纹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
她抬头看向萧鸣,又看向疼得直抽气的吴将军,喉咙发紧:“真正的敌人...在皇宫里。”
萧鸣抽出腰间的剑,剑鸣声响得像龙吟。
吴将军咬着王药师塞的姜片,含糊不清地笑:“老子的刀还没钝。”
陈夫人突然吹灭了烛火。
黑暗里,苏瑾怡看见窗外有个瘦长的影子晃了晃,像极了前晚贴在老妇窗上的那个。
碎玉在她掌心烫得发疼,仿佛在说——他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