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几位须发皆白、由衙役引来的临溪村村长和族老,正拿着拐棍,毫不留情地敲打着跪在地上的那十几个闹事者。
他们气得胡子直抖,一边打一边骂,恨铁不成钢之意溢于言表。
“说了几遍了?耳朵塞驴毛了?不准闹事!不准闹事!过几天安生日子就烧得你不知姓啥了?敢跑到县公面前来撒野?!”
“娘的!忘了前几年饿得啃树皮的时候了?忘了你妹子差点被卖掉换粮的时候了?
如今有地租、有工钱,日子刚红火点,你们就作妖!就想着捞偏门!以为黄相公心善就会向着你们胡闹?做梦!”
张问和苏轼站在一旁,脸色同样不好看,尤其是张问,他作为漕司,深知契约对官府威信的重要性,对这些破坏规矩的人深恶痛绝。
苏轼则眉头紧锁,看着眼前这一幕,既有对刁民的愤怒,也有一丝对人性贪婪的无奈叹息。
黄忠嗣看着那几个老者气喘吁吁、满面怒容的样子,心中的最后一点愠怒也消散了。
他理解这些长者的愤怒和羞愧,这是最基层的秩序维护者面对不肖子孙的痛心疾首。
“好了,几位老丈,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黄忠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打骂声戛然而止。
村长和族老们看到黄忠嗣走出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拐杖,脸上瞬间堆满了惶恐和愧疚,扑通一声就要跪下行大礼。
“民拜见县公!给县公磕头了!” 为首的村长声音颤抖。
黄忠嗣快步上前,在老者膝盖触地前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胳膊,同时示意其他几位族老:“诸位长者快快请起!
本官治下早有明令,年过六十者,非大典重罪,皆可不跪。都起来说话。”
他亲手将几位老者一一扶起,动作自然,带着对长者的敬重。
这份尊重让老村长等人惶恐稍减,但脸上的愧色更浓。
“谢…谢县公恩典。”
老村长佝偻着腰,声音哽咽,浑浊的老眼看向黄忠嗣,“县公,小老儿是临溪村的村长,叫刘守根。
事情我都知晓了,都怪小老儿管教无方啊!” 他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指着地上被打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的后生们,痛心疾首地控诉:“黄相公!
这群畜生!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小老儿在村里说过多少次了?
不准闹事!不准闹事!县公您给我们临溪村带来了天大的活路,作坊开了,河道通了,地价涨了是好事!
可那契约是白纸黑字,大家伙儿一起按了手印,祖宗面前发过誓的!
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怎么能聚众闹事,胁迫官府?!”
他越说越激动,拐杖再次狠狠杵地:“过几天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就忘了当初饿得卖儿鬻女的苦了?
就敢蹬鼻子上脸,以为您心慈,会偏帮他们胡闹了?
小老儿今天……今天真是没脸见您啊!我们临溪村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讲信义,知恩德!
县公您没来之前,村里哪年冬天不死人?哪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多少娃娃饿得皮包骨?如今,您让我们有地租收,有工坊的工钱拿,娃娃能进学堂认字……
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天大的恩情啊!”
老村长刘守根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老泪纵横:“可他们呢?吃饱了撑的!
不想着怎么好好干活报恩,净想着钻空子!还撞到您手里了……黄相公!”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决绝,“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该打板子就打板子,该罚徭役就罚徭役,该蹲大牢就蹲大牢!
我们临溪村上下,绝无二话!只求您别因这几个混账东西,就怪罪整个村子,寒了其他安分守己村民的心啊!
我们…我们都是念着您的好,指着这好日子过下去的!”
旁边几位族老也连连点头,同声哀求:“是啊县公,您明鉴啊!”
“都是这几个害群之马,村里多数人是好的!”
张问和苏轼默默看着,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张问低声道:“老丈深明大义,令人敬佩,然法不可废。”
苏轼则轻叹:“仓廪实本应知礼节,奈何人心不足。”
黄忠嗣深吸一口气,扶住激动得有些站不稳的老村长,目光扫过地上噤若寒蝉的闹事者,最后落在那领头的汉子张三身上,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冰。
“好!刘老丈,诸位族老,本官听到了你们的深明大义,也看到了你们的痛心疾首。”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本官今日,就当众给此事一个明断!”
他转向周磊,斩钉截铁:“周判官!”
“下官在!”周磊挺直腰板,精神一振。
“记下:临溪村张三、李四、王五……”(实在懒得编名字了)
黄忠嗣清晰地报出闹事者中几个为首者的名字,以及参与聚众胁迫的所有人,“无视官府法令,藐视契约精神,为一己贪欲,聚众胁迫上官,扰乱公务,败坏新政根基!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冰冷的罪名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地上的闹事者脸色煞白,抖如筛糠。
“依《宋刑统》及两路宣抚司新颁《契约保障令》,判:首犯张三,枷号三日,游乡示众!
罚没其当年果园劳作所得工钱三成,充作两路水利工程役食!
其余十四人,从犯,各杖二十,罚没当年工钱一成!所罚工钱,一并充入工程款项!”
“此外!”黄忠嗣的声音如同寒冬刮过的北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尔等十五人,从即日起,革除果园劳作资格!
凡本官治下官营、合营之工坊、矿场、漕运、农院等,凡需契约用工之处,一概永不录用此等背信弃义、贪得无厌之徒!你与提刑司知会一声!”
周磊立马拱手称是。
“县公!相公!开恩啊!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张三等人发出绝望的哀嚎,革除资格、永不录用!
这等于彻底断了他们在新政体系下最重要的生计来源!比打板子罚钱可怕百倍!
“肃静!”黄忠嗣厉喝一声,威压弥漫,“现在知道怕了?聚众闹事、撕毁契约时,你们的胆气呢?”
他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面如死灰的闹事者,也扫过周围所有围观的村民和吏员,声音响彻果园入口:“今日之事,便是警钟!
尔等需谨记:契约,重如泰山!官府威信,不容亵渎!
新政惠泽万民,但非尔等予取予求的私产!若再有敢效尤者,定严惩不贷!”
最后,他转向老村长刘守根等人,语气稍缓:“老丈,对村中其他安分守己、勤恳劳作的村民,本官不仅不会怪罪,还要褒奖其遵纪守法、感恩图报。
果园、工坊的用工,照常进行。本官相信,临溪村的大多数人,是明事理、懂恩情的。”
刘守根等人如蒙大赦,感激涕零,连连躬身:“谢县公明察!谢县公恩典!
我等回去定当严加管教,整肃村风,绝不让此等事再发生!”
“洵之,执行判决!枷号立刻开始,押着他们沿运河附近村镇走一遍,务必让所有人看清楚!
其余人,杖刑后交由刘老丈带回严加看管。若其再有犯事,村长族老,连坐问责!”黄忠嗣对周磊下令。
“遵命!”周磊大声应诺,立刻指挥衙役上前,给张三戴上沉重的木枷,其余人则被拖到一旁准备行刑。
哭嚎求饶声再次响起,但很快被衙役的呵斥声压了下去。
黄忠嗣不再看那些人,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
他转向张问和苏轼,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昌言公,子瞻兄,些许插曲,扰了兴致。
走,我们继续进去看看这堆肥发酵的效果和新嫁接果树的成活率。
这果园的未来,终究要靠这些实实在在的新农技,靠那些守规矩、肯下力的好把式、”
他语气淡然,仿佛刚才的雷霆万钧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张问和苏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感慨与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