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头顶：“本官在燕山浴血，在汴京周旋，原以为河北路治下，新政普惠，百姓安居！
却没想到，眼皮子底下竟养出你们这等贪得无厌、不知契约为何物的刁民！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如此藐视官府法度，公然聚众胁迫上官？还是拿着我的名头？”
他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企图缩头缩脑的身影：“本官爱民如子，不错！
但爱的，是那些遵纪守法、勤劳本分、懂得感恩的顺民！爱的，是那些懂得契约精神、一诺千金的良善百姓！
而不是你们这等见利忘义、得寸进尺、视契约如无物、视官府威信如儿戏的刁民、蠹虫！”
“赵书双！”
“卑职在！”赵书双应声出列，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
“带人，把这些个闹事的，给本官看住了！一个都不许走脱！
等村长、族老和契约文书到了，当面对质！谁敢擅自离开半步——”
黄忠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杀伐，“视同抗命，当场拿下！”
“遵命！”赵书双厉声应诺，手一挥，几名如狼似虎的皇城司护卫立刻上前，散开成一个半圆，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人群，无形的压力让那些青壮腿肚子都在发软，再不敢挪动半分。
领头那汉子更是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黄忠嗣看也不看那些面无人色的村民，仿佛刚才雷霆震怒的是另一个人。
他转向一旁神情激愤又带着羞愧的周磊，语气瞬间恢复了平常的沉稳，甚至还带着一丝询问工作的平静：
“洵之。”
“县公！”周磊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有些发紧。
“随我进果园看看。”
黄忠嗣迈步向园内走去，边走边问，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发生，“之前本官让农院试验的几种嫁接之法，尤其是梨树和苹果树的异种嫁接，进展如何了？
可曾选育出抗病性更强、果实更大的新品系？
推广情况怎样？还有，上次信中提及的堆肥发酵新法，用于果园底肥，效果如何？”
这突兀的转折让周磊愣了一下，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振奋——县公并未因这起糟心事而否定整个果园项目，反而更关心核心的技术进展！
他连忙跟上黄忠嗣的步伐，落后半步，一边引路，一边快速、清晰地汇报道：“回县公！嫁接试验进展颇为顺利！您提供的几种法子都试过了，其中‘芽接’和‘劈接’成活率最高，如今已在这片园区大规模应用。”
他指着眼前一片长势旺盛、明显经过精心修剪的梨树：“您看这片，就是去年嫁接的，今年挂果明显增多，果型也更端正，初步估算，产量至少能提高两成！抗病的能力也显着增强。
他又引着黄忠嗣走向另一片区域：“这边是尝试苹果异种嫁接的。
虽然第一年结果量不大，但树势健壮，果实着色好，甜度也有提升。
农院的几位老把式都说大有可为，正在筛选最优组合。”
“至于堆肥发酵新法，”周磊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效果出奇的好！
用秸秆、畜粪按您说的比例堆沤，充分腐熟后施入园中，不仅肥力持久温和，不易烧根，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改善了土壤的疏松度和保水能力！
以往这片坡地土质偏沙，保不住水肥，现在土色都变深了！
您摸摸看！”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果然黝黑疏松，散发着健康的腐殖质气息。
“好！”黄忠嗣仔细听着，不时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蹲下身，亲自捻了捻那肥沃的土壤，又仔细查看嫁接处的愈合情况，甚至伸手掂量了一下枝头沉甸甸的青涩果实。
“这才是根本！”黄忠嗣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目光炯炯地看着满园生机勃勃的果树，“技术革新，因地制宜，提升产量，改善品质，让土地真正发挥出它的潜力，让百姓能依靠技术、依靠勤劳获得实实在在、持续增长的收益！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他回头，目光冷冽地瞥了一眼果园入口处那群噤若寒蝉、被军士看管的村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磊耳中，也仿佛敲打在那些村民的心上：
“至于那些不懂珍惜、只想不劳而获、坐地起价的……哼。
契约精神，律法尊严，便是给他们划下的底线！
谁越线，就得付出代价。洵之，记住，对守规矩、肯干事的良善百姓，我们要不遗余力地扶持；
但对这些妄图破坏规矩、挑战底线的，也绝不能姑息！宽严相济，方能树立新政的威信！”
“是！县公教诲，洵之铭记于心！”
周磊重重点头，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和方向感。
他看着眼前的上司，只觉得他身影如山岳般沉稳可靠。
技术改良的成就让他自豪，而县公对原则底线的坚守，更让他明白未来该如何行事。
黄忠嗣不再多言，负手继续向果园深处走去，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只是拂过果林的一阵疾风。
半个时辰后，黄忠嗣与周磊正蹲在一株嫁接成功的梨树旁，仔细查看愈合口和新芽的长势，一名衙役匆匆穿过果林小跑过来，在周磊身边低声禀报：“判官大人，县公，人都到了。张漕司和苏转运副使也一同过来了。”
黄忠嗣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面色平静：“知道了。人在哪？”
“都在果园入口候着呢。”
“走，洵之，去看看。”黄忠嗣语气淡然，率先迈步向入口走去。周磊连忙跟上，脸上犹带着一丝对那帮闹事者的余怒。
还未完全走出果园，远远便听见入口处传来拐杖敲打皮肉的声音和苍老的怒骂：
“我打死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王八羔子！”
“老夫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啊？！”
“忘恩负义！丢尽临溪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