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的雕花木门刚刚合拢,嘉靖脸上的温和便如潮水般退去。
他手中的拂尘猛地一扫,案几上的茶盏应声而碎,青瓷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
\"好个严嵩!好个胡宗宪!\"嘉靖的声音如同虎啸林间,在空旷的精舍内回荡,\"好一对师徒佳话!\"
司礼监掌印太监沈荇垂手立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这位伺候嘉靖数十年的老太监太清楚主子的脾性——此刻任何言语都是火上浇油。
他只能如石像般静立,等待风暴过去。
嘉靖一把扯下帘帐,绸缎如断翅的蝴蝶飘落在地。
\"朕给他机会!朕给他台阶!\"嘉靖的声音越来越尖利,\"他竟敢——竟敢——\"
沈荇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看见嘉靖的道袍下摆沾上了打翻的朱墨,如同一滩血迹,在素色道袍上格外刺目。老太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仍保持沉默。
嘉靖突然转身,目光如刀般刺向沈荇:\"你哑巴了?\"
来了。沈荇在心中暗道。作为司礼监掌印,他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如履薄冰。
太监的荣辱全系于天颜,而嘉靖的喜怒无常,常常让人在瞬息之间从云端跌入地狱。
瞬息之间,沈荇的心思已转了千百回。
嘉靖是否真的迁怒严嵩?胡宗宪与严嵩休戚与共,若嘉靖想扳倒胡宗宪,就一定会扳倒严嵩。
可如今,嘉靖身边能为他办脏活的,只有严嵩父子...
\"奴婢该死。\"沈荇扑通跪下,额头紧贴地面,\"主子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嘉靖冷笑一声,道袍袖口带起一阵风:\"朕问你话呢!\"
沈荇缓缓抬头,老眼中满是谨慎:\"主子的心和明镜一般,奴婢妄言...\"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胡宗宪总督东南,面面难以俱到...\"
嘉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沈荇见状,继续道:\"文襄伯尚且年轻,还需时日历练。\"这话说得极为小心,既指出胡宗宪可能真的没注意到皇上的暗示,又隐晦表达陈恪根基太浅,若想取代严嵩,还需时日。
精舍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嘉靖突然笑了,那笑声如同夜枭,令人毛骨悚然:\"胡宗宪做的不是他严嵩的官,而是我大明的官,是朕的官!\"
沈荇深深俯首,不敢接话。
他听出了嘉靖话中的矛盾,虽然嘴上强调君臣名分,但是心里说不定却已对严党起了杀心。
嘉靖发泄了一阵,力气似乎用尽了。
他颓然倒在蒲团上,道袍凌乱,发髻松散,哪还有半点帝王威仪?沈荇立刻膝行上前,取出丝帕为嘉靖擦拭额头的冷汗。
\"罢了。\"嘉靖突然开口,声音疲惫,\"反正严嵩做的是朕的官,犯不着...\"
沈荇的手微微一顿。
他听懂了嘉靖的弦外之音,这位掌万人生死的皇上暂时还离不开严嵩这柄快刀。
\"倒是那陈恪...\"嘉靖的目光投向窗外的云卷云舒,\"知道给朕递刀子。若无那几封密信,险些丢了面子。\"
沈荇的丝帕轻轻拂过嘉靖的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一切都是主子爷的。\"他声音轻柔,\"主子爷莫要与这些蠢直之辈置气。\"
嘉靖深吸一口气,释怀一般突然问道:\"献俘大典才是重中之重。钦天监怎么说?吉日何时?\"
沈荇暗自松了口气,危机暂时过去了。
他一边为嘉靖整理凌乱的道袍,一边回答:\"钦天监选在八月。\"老太监的手稳如磐石,将每一道褶皱都抚平,\"自太祖以来,可有对异族如此大胜?以三千新军,全歼两倍之敌,只损百余...\"
嘉靖的呼吸渐渐平稳。
沈荇继续道:\"说到底,还是主子爷有识人之明。此次献俘,必定威震四海内外,鞑靼等宵小,必定胆寒。\"
\"你倒是会宽慰朕的。\"嘉靖笑骂,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但你说的也是实话。陈恪这小子,毕竟是太祖赐予朕的。\"
沈荇敏锐地注意到,嘉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墙上悬挂的太祖画像。
老太监心中了然——皇上对陈恪的期待,远不止一个兵部侍郎。
嘉靖躺倒在蒲团上,望着太祖画像喃喃自语:\"台子给你搭好了,就看你是不是那块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