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文襄伯府内早已忙作一团。
常乐天不亮就起了床,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将三十张八仙桌摆得整整齐齐。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绛红色织金马面裙,发间叉着金凤步摇。
\"东厢再加两桌!\"常乐站在庭院中央,双手叉腰,珍珠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就说三十桌不够,恪哥哥偏不信!\"
阿大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提醒:\"夫人,姑爷说了,只请亲朋好友和同僚...\"
\"我知道!\"常乐撅起嘴,手指点着请帖名单,\"可你看看,光是怀远侯府那边的亲戚就占了五桌,翰林院同僚三桌,锦衣卫那些千户百户又是两桌...\"她突然转身,裙摆旋开一朵花,\"春桃!去看看厨房的鲥鱼到了没有!\"
陈恪站在府门前,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阳光透过院中的梧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张因兴奋而泛红的小脸格外生动。
\"姑爷,\"老管家凑过来低声道,\"门房来报,已经有客人的轿子往这边来了。\"
陈恪整了整新换的礼袍,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回头看了眼府内——常乐正踮着脚尖调整正厅的匾额角度,王氏在后院指挥着丫鬟们摆放果盘,一切都井然有序。
\"开门迎客吧。\"陈恪轻声道。
最先到的是翰林院的一众同僚,为首的正是李春芳。
这位内阁中书舍人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直裰,瘦瘦高高的身影怎么看都像个正人君子,远远看见陈恪就拱手作揖。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文襄伯吗?\"李春芳的声音洪亮如钟,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上次说被贬带上我等,如今回来又升侍郎,又是文襄伯,这让我等情何以堪呐?\"
他转身对身后一众翰林同僚挥手:\"来来来,都来给伯爷行礼!\"
众人哄笑着就要下拜,陈恪连忙上前拦住,笑骂道:\"好你个李石鹿,专会拿我取笑!快进去吧,常乐备了上好的龙井,就等你们这些笔杆子品评呢。\"
李春芳哈哈大笑,拍了拍陈恪的肩膀,低声道:\"说真的,子恒,看到你有今日,我们这些同年打心眼里高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可惜,椒山他...\"
陈恪的笑容僵了一瞬。
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被下狱的事,是他心里的伤疤。
\"我会想办法的。\"陈恪轻声道,手指在李春芳臂上轻轻一按。
李春芳长叹一声,随即又恢复了笑容:\"那个倔骨头,不说他了。\"他转身对身后的翰林们挥手,\"走,咱们进去尝尝伯爷家的好茶!\"
陈恪目送李春芳领着众人入内,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营救杨继盛。正思索间,府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不由一怔——来的竟是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学究,正是当初他在翰林院整理《永乐大典》时,那些说他\"年轻人吃不得苦\"的前辈们。
陈恪清楚地记得,那时他连续工作近两月,每日伏案至深夜,眼睛熬得通红。
这些老学究们却站在道德高地上,轻飘飘地说什么\"我们年轻时比这苦多了\"。
按他的本意,这次宴会特意没给这些人发请帖,就是不想让他们难堪。
毕竟时过境迁,自己如今地位远超他们,何必再提旧事?
正疑惑间,陈恪余光瞥见常乐站在府内回廊下,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他顿时明白过来——这小魔头是故意给他们发帖,好给自己出气呢!
那些老学究们走到府门前,脸色都有些尴尬。
为首的赵祭酒清了清嗓子,拱手道:\"陈...伯爷,叨扰了。\"
陈恪看着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前辈,如今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的样子,心中竟无半点快意。
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诸位前辈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
赵祭酒等人显然没料到陈恪如此客气,面面相觑后,眼中都流露出感激之色。
他们原以为会遭到奚落,却不想陈恪竟以礼相待。
\"伯爷雅量。\"赵祭酒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惭愧。
陈恪笑着摆手:\"赵前辈言重了。当年在翰林院,多蒙诸位指点,学生受益匪浅。\"
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对方面子,又不显得虚伪。
老学究们松了口气,鱼贯而入。
常乐不知何时已来到陈恪身边,小手悄悄挽上他的胳膊:\"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她仰起脸,眼中满是期待表扬的光芒。
陈恪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啊...\"他压低声音,\"就不怕人家记恨?\"
\"怕什么!\"常乐哼了一声,\"当初他们那样说你,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今日能来,是他们的福气!\"
陈恪看着妻子气鼓鼓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小魔头,处处为他着想,连多年前受的委屈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了,\"他轻声道,\"进去招呼客人吧。今日你是女主人,可要拿出伯夫人的气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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