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卿。\"嘉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如同寒冰乍破,\"箭伤可痊愈了?\"
陈恪心头一凛,立刻俯首:\"回陛下,已无大碍。\"
\"哦?\"嘉靖的尾音微微上扬,手中拂尘轻轻点在陈恪左肩,\"朕闻你又暴戾伤人,以致箭疮崩裂。欺君,该当何罪?\"
这句话如同一把软刀子,刺在身上可能不会那么疼,但也会流血。
陈恪余光瞥见胡宗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嘉靖会突然发难。
\"臣...\"陈恪额头抵地,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臣没管住自己,有负皇恩,请陛下责罚。\"
精舍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丹炉中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嘉靖的目光在陈恪和胡宗宪之间游移,忽然轻笑一声。
\"朕非昏君,孰是孰非还是分得清的。\"嘉靖说着,目光却落在胡宗宪身上,\"于法理不合,却是人之常情。\"
陈恪心中雪亮,嘉靖哪里是责怪,分明是在暗爽。
这位帝王最喜欢的就是有缺点的臣子,暴脾气意味着好掌控。
他这是在借题发挥,既敲打自己,又做给胡宗宪看。
\"臣谢陛下不责之恩。\"陈恪突然提高声音,决定赌一把大的,\"臣愿再赴东南,重建开海,以为陛下争四海之威名!\"
这句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胡宗宪慢慢的抬头,看向陈恪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那夜琅琊客栈的谈话,陈恪难道没听进去?
嘉靖踱步到窗前,背对二人,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朕知你有能力带兵,也有能力施政。锦衣卫日日有密报呈奏...\"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胡宗宪一眼。
而胡宗宪则微微低头,没有和嘉靖对上视线,嘉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嘉靖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胡宗宪:我能监视陈恪,也能监视你。
\"但你陈家尚且无后,此次又受此重伤,朕如何忍心?\"嘉靖转身,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温和。
这理由冠冕堂皇至极——你不是以孝着称吗?
无后为大,朕不让你去是为你着想。
陈恪心中冷笑,嘉靖哪里是关心他的子嗣,分明是不愿东南再起波澜——如果再派陈恪,那是否要准兵部聂豹所请?甚至陈恪的方略中,不乏要大量建造新式战舰,新式火炮,本就不堪重负的财政,更加支撑不起他炼丹的需要。
既然倭患渐平,他完全可以利用省下来的军费,作为自己两宫两观的预算。
\"朕已决定。\"嘉靖突然提高声音,道袍袖口无风自动,\"赐你为文襄伯,任兵部侍郎。\"
胡宗宪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寂静的精舍内格外清晰。封爵、赐宅、高官,面面俱到,这份赏赐厚重得令人咋舌。
陈恪却看穿了嘉靖的表演——这哪里是赏自己,分明是做给胡宗宪看的。
一个二十出头的文襄伯、兵部侍郎,本朝罕见,历代都屈指可数。
嘉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胡宗宪:看,为朕卖命的人,朕从不亏待!
\"臣...惶恐。\"陈恪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何德何能...\"
嘉靖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却始终不离胡宗宪。
这位封疆大吏此刻低垂着头,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更深层的算计在嘉靖心中流转——兵部侍郎只是个开始。
他要利用陈恪在兵部安插勋贵将领,逐步取代严党在军中的势力。
常钰接管新军只是第一步,未来还会有更多勋贵子弟被安插到关键位置。
胡宗宪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忽然意识到,若按这个趋势发展,陈恪或许能提前实现那夜雨中他们所言——借助勋贵力量,打破江南官商勾结的铁板,推行开海。
嘉靖看着陷入沉思的胡宗宪,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胡宗宪重新权衡对严党的忠诚与个人前途。
\"朕乏了,退下吧。\"嘉靖突然摆手,结束了这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陈恪与胡宗宪齐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