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总兵府的帅帐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气。
李如松盯着舆图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在羊皮纸上压出白印——刚刚被抬进来的伤兵李五还在昏迷,军医从他断腿里剜出的毒箭头正搁在铜盘里,蓝汪汪的毒汁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双台子卫所全没了?”
副将祖承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手按刀柄的指节微微发白,“那可是有加三百守军,怎么会……”
“怎么会?”
李如松猛地转身,甲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努尔哈赤和蒙古人勾结,拿修路营地当靶子!”
他指向舆图上双台子的位置,“这里离沈阳不过四十里,他们劫了粮草还留活口,分明是钓我们出城!”
帐外突然传来靴子踩雪的声响,监军太监高有掀帘而入,蟒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晃得人眼晕。他捏着兰花指抖了抖袖口的雪沫,尖着嗓子道:“李总兵好大的架子,咱家刚从巡抚衙门过来,你这帐里倒像死了亲爹似的。”
李如松眼皮都没抬:“高公公来得正好,双台子卫所被女真和蒙古人端了,眼下敌兵就在城外晃荡。”
“哦?”高有挑眉,涂了蔻丹的指甲敲了敲桌案,“多大点事?不就是几个修路的死了吗?咱家还以为努尔哈赤打进城了呢。”他凑近舆图,眯眼瞅着双台子的标记,“依咱家看,正好趁这机会杀出去,砍几颗脑袋送京里,也好让万岁爷看看咱辽东的威风。”
“威风?”
李如松冷笑一声,抄起铜盘里的毒箭头甩到高有面前,“公公看看这箭头!蒙古人在林子里设了埋伏,就等着咱们出城!兵法云‘知己知彼’,现在敌情不明,冒然出击就是送死!”
“哼,李总兵倒是谨慎。”
高有拂袖站起,语气带着讥讽,“当年你爹镇守辽东时,哪次不是听见马蹄声就冲出去?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缩头乌龟?莫不是怕了关外的蛮子?”
帐内的将领们纷纷皱眉。祖承训想开口,李如松却抬手止住了他。
李如松的目光落在高有腰间的尚方宝剑上,那是万历帝亲赐的信物,此刻却像根刺扎在众人眼里。
“公公若想出击,”李如松的声音冷得像冰,“至少等天亮派哨骑探清敌情。双台子到沈阳的官道两侧有三处密林,若敌兵在那里设伏……”
“够了!”
高有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里的水溅在舆图上,晕开一片深色水渍,“咱家是监军,奉万岁旨意协理军务!你若不敢去,咱家自己带京营的兵出城!也好让你看看,到底是谁在畏敌如虎!”
他甩着蟒袍转身就走,靴底踩得地面咯吱响。李如松望着他的背影,手慢慢按上了剑柄,指缝间青筋暴起。
祖承寻低声道:“伯爷,这阉党不懂兵法,要是真带京营出去……”
“让他去。”李如松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猛地拔出佩剑,剑尖在舆图上划过双台子到沈阳的官道,“传我将令:各营死守城门,没有我的将令,一兵一卒不得出城!再派二十名哨骑,扮成樵夫从密道出城,探明官道两侧的敌情,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报!”
帅帐的门帘再次被掀开,寒风卷着雪沫灌进来,吹得烛火左右摇曳。李如松盯着舆图上那片被水晕开的墨迹,仿佛看见无数骑兵正从墨色里涌出来,而高有那队毫无准备的明军,正一步步踏入死亡的陷阱。
“备马。”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让亲兵营整队,随时准备接应……要是高公公真败了,至少得把残兵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