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伸出手指,在染了银色的石砖上蹭了几下,很快,手指上也染上了银色。
“这是……银粉?”
“只表面一层是银粉,里头不是。”顾连山将磨掉银粉的那一面展示给顾棠看。
顾棠仔细的打量着,并没有什么区别,因这“银块”里头的颜色也是银色,瞧着跟外表的银粉一模一样。
她好奇的问道:“您哪来的这东西?”
“早些年咱们这边常有番商路过,那些番商心坏的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种银色石头,乍一看就跟银块似的。
为了看起来更像银块,那些番商在石块外面涂抹银粉,冒充银块沿路跟咱们这边的百姓做生意,不知有多少人上了他们的当,害了不少人家!”
时至今日,顾连山提起这事依旧气得不行,看了眼手里的两块石头,又道:“这两块是村里人上当受骗换回来的,被认出是假银子后,这东西便扔了。
爹气不过,捡回来留着,若是有机会,想拿这石头哄骗那些番商去!可惜,这么些年下来,那些番商避开了咱们这边,不往这边来了。”
说到最后,顾连山语气十分遗憾。
顾棠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这东西的颜色跟银块非常相似,有点像她知道的铝和白铜。
当然,这东西不太可能是铝,铝矿石杂质多,没有这么颜色鲜亮,只有合成铝才会看起来非常像银子。
在古代,不太可能有合成铝。
极大概率应该是白铜。
古代对铜的冶炼还是不错的。
但也不是绝对,锰矿石的颜色也像银子。
可不管这是什么,在古代,都没有银子贵重。
上辈子还有不良商家拿白铜忽悠人,没想到在古代也有银子造假,且还这般逼真,这可真是……生财有道!
“您打算将这两块石头给他们?”
“对!”顾连山用戥子给这两块石头称重,十一两多些,“便宜他们了,老子多给一两!”
“他们会不会认出来?银粉攥着手里不掉吗?”顾棠将石块拿过来,用力搓了搓,没搓掉?!
“搓不掉的,也不知那些番商怎么做的,这石头上的银粉除非是在石头上打磨,若是用别的法子,是很难弄掉的。”
也是因为这点,当年才会有很多人上当受骗。
“这般大的银块,寻常小商户是找不开的,想花用得去钱庄换铜子,或是换散碎的银角子。
钱庄有辨认银子真假的法子,这点儿个把戏能糊弄咱们庄户人家,却骗不过人家钱庄里的老师傅。给了他们,倒也不用怕他们花出去骗了旁人。”
顾棠点头:“那就听您的,将这……‘银子’给他们吧。”
顾连山将戥子拿上,带着“银子”去了堂屋。
堂屋里,顾梅心急如焚,想着她爹若思再不回来,她便要出屋找过去。
将冒出这个念头,门口的帘子被人掀开,伴随着冷风进屋,顾连山沉着脸走进来。
见人回来,顾梅与朱家人齐齐露出笑脸,目光全往顾连山手上打量。
朱家人一辈子没摸过银子,也不知道什么是戥子,见顾连山手上只有一根小巧的称没有银子,朱家人的笑脸顿时撤了回去。
顾梅倒是比朱家人有见识些,她见过顾棠用这东西称铜子,也听顾棠根顾平安介绍这东西,说是用来称银子的。
如今她爹将这东西拿过来,定是给她称银子用!
顾梅欢喜若狂,呼吸加重。
顾连山也没卖关子,从袖子里掏出先前那两块银子,当着顾梅和朱家人的面用戥子给银子称重,十一两多一些,并让一旁的赵氏做见证。
“朱家人不认得这是什么,你应当是认识的,这两块银子重十一两,请你做个见证,以免朱家人出了这个门不认账。”
自打银子亮相,朱家人的眼里再无旁人,满眼都是银子!
听到银重十一两,他们一点也不生气顾连山会这般想他们,笑容重新爬上脸,连连说着他们不是那种浑赖之人。
顾连山不理会他们,只让赵氏看。
赵氏仔细的瞧了两眼,冲着朱家人点头:“这是称银子重量的戥子,银重十一两还多一些,确实没错。”
朱家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朱老太竟是上前去接银子:“都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如今可不就是,嘴上说给十两,到底还是疼梅丫头,最后还是多给了一两……”
伸出去的双手却接了个空,顾连山将银子收了回去,装在一个钱袋子里。
朱老太僵了僵,没能忍住心中的贪意,继续厚着脸皮问顾连山要银子:“这是梅丫头的嫁妆,她人小年纪轻,这般多的银子可不敢放她身上……”
“姥!你胡说些什么!”顾梅阴着脸扯了朱老太一把,声音尖利:“这是我的嫁妆银子!除了我,谁也不准碰!”
朱老太脑子清醒了一点,忙对着顾梅赔笑:“你岁数太轻,没管过家,姥怕你拿着银子乱花,还是姥给你保管着,你若是有事要用银子,姥再给你,或是问你婆婆要……”
听到这的闫氏顿时生了恼意,老不死的果然会算计!既想霸占了银子,又惦记起自个儿的私房!
呸!真当旁人是傻的!
闫氏心念一转,与顾梅站在了一起:“娘,你这是作甚?这是梅丫头的嫁妆银子,我这个做婆母的都不眼红儿媳妇的嫁妆银子,你这个做姥的,怎么做出这般糊涂事来!”
被儿媳妇当众下面子,朱老太当即黑了脸。
还没等她开口训斥闫氏,就听顾梅极其恼怒的嚷嚷出来:“你要是这般惦记我的嫁妆银子!那我便不嫁了!有了这些银子,我就是名声坏了也能嫁出去!”
这话一出,朱家人齐齐变脸。
朱老爷子直接冲着朱老太骂了起来:“眼皮子浅的玩意儿!那是梅丫头的嫁妆!谁家会贪媳妇们的嫁妆?!传出去脸还要不要了!”
朱老太被骂懵了,但此时她也知道自个儿方才急了,惹怒了顾梅,让她生出不嫁的心思来。
脸一抹,朱老太能屈能伸,竟是自个儿给了自个儿一巴掌,低声下气的跟顾梅服软。
“姥没见过银子,一时迷花了眼做下这糊涂事,你别跟姥一般见识。这嫁妆银子是你的,你赶紧接过去,姥保证不会再犯!”
见婆母还知道轻重,闫氏松了口气,也赔笑着劝了两句:“你姥是个糊涂的,咱别理她,只看在你五表哥的面上,咱可不能再说不嫁的话,会伤你五表哥心的。”
听到闫氏提起朱有寿,顾梅脸上的神色缓了缓,眼神往朱有寿那边瞟。
朱老三察觉到顾梅的眼神,急忙将儿子推到人前,“你五表哥可是一直念着你,不然,这般冷的日子也不会跟着咱们过来。”
朱有寿有些无措,黄白色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语气喃喃的叫了声:“梅表妹……”
朱有寿遗传了闫氏的容貌,模样清秀,腰背挺直,在瘦脱相的朱家人里,他不胖不瘦,模样便越发强上几分,有点读书人的韵味。
顾梅相中的就是这点。
瞥了朱有寿一眼,顾梅没再说不嫁的话,但她十分享受朱家人低声下气捧着她,便又放了几句狠话出气,使得朱家人越发没了脾气,只不断地赔罪说好话,话里话外都在巴结吹捧着。
享受完朱家人的吹捧,顾梅心情好了许多,伸手去接钱袋子,却撞上她爹看过来的眼神,好心情当即消减一半。
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让顾梅非常不舒服。
抿了抿嘴,她一把拽过钱袋子,当着她爹的面打开,将里面的银块倒出来,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看过银子,她将银子装回钱袋,不再看她爹,转身对着朱家人颐指气使,让他们跟着去东厢,帮她收拾衣裳被褥等。
她屋里的东西,她要全部带走!
朱家人自是没异议,顾家家底殷实,家里的姑娘穿的用的都是能入眼的,比他们朱家强。
等将那些东西带回去,没准还能从顾梅手里捞些看上眼的。
朱家人这会子眼里只有顾梅,将赵氏忘了个干净。
赵氏眼睁睁的看着朱家人将她遗留在屋里,脸色阴的能滴水!
哪有事成之后将媒人抛到脑后的?
朱家日后别想再找她保媒拉纤!
深吸一口气,赵氏缓了缓心中的火气,起身跟顾连山、三叔公告辞。
这事说起来与赵氏也没什么关系,顾连山也没迁怒她,冲她点了点头,送人出去。
送到廊下,顾连山便停了下来,院子里停放着朱老三的牛车,赵氏直接坐上牛车,一点也不客气,将朱有寿来时包裹的被褥裹在身上,冷眼瞧着东厢那边的动静。
三叔公紧跟其后出来,一道在廊下站着,嘴唇微动,低声问顾连山:“那银子有问题?”
顾连山顿了顿,扯了扯嘴角心情好了些,低声回道:“就知道瞒不过您,那银子确实有问题……”
三叔公睨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他就说嘛,这便宜儿子的脾性倔的很,吃软不吃硬,顾梅胳膊肘往外拐,跟朱家站在一起算计家里,他这儿子是最容不得这种行为。
可人不但没将顾梅打一顿,依了顾梅的意不说,竟还真掏出十两银子来!
方才他就一直琢磨这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总觉得这里头有鬼。
果然,这还真让他猜着了!
难得除了闺女还有人能猜中自个儿的心思,顾连山很是高兴。
又道:“我把梅丫头养到这般大,如今又如了她自个儿的愿,让她嫁进朱家。我这个当爹的,也算是仁至义尽,日后就当她死了。等我再将来安那小子送走,往后就咱们一家子四口安生过日子……”
三叔公斜了他一眼:“一家四口?你往后不续娶了?”
顾连山今年才三十有四,岁数不算太大,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模样长的也是能数得上号的,还有个能挣钱的闺女在家。
人又从村尾那边的顾家过继出来,而这边的家中没有婆母,只有一个名声极好的公爹,若是想说亲续娶,黄花闺女都能娶一个回来。
如今没人登门,不过是张氏被休一事还没大范围传开,再过些时日,等外头将张氏被休一事全都传个遍,给顾连山说亲的人,能排长队!
想到这些,三叔公有些不确定,不知道儿子会不会续娶。
“你若是想……”
“打住!”顾连山瞪大了眼,声音都拔高了一节。
“我可不敢再娶!您自个儿想想,我这先后娶了两个媳妇,好家伙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这要是再娶一个毒妇回来,咱这一家子还能有个好?”
这话噎的三叔公没话说,确实,他这儿子先后娶的朱氏、张氏那真是让人一句好都说不出来。
“不娶就不娶吧,这事你要想好,可别突然领一个媳妇回来。”
顾连山呵呵两声,他要是敢一声招呼不打,突然领一个媳妇回来,别人他不知道,就他二闺女那脾气,闹个鸡飞狗跳都是轻的!
说曹操曹操到,顾连山将想起顾棠,余光便瞟到人从西厢出来。
恰好这时,顾梅也收拾好了东西从东厢出来。
就这样,姐妹俩一个站东厢,一个站西厢,远远的盯着对方。
顾棠不想搭理她,只瞥了一眼,后便沿着长廊往堂屋去,殊不知她这番作态,又惹到了顾梅。
顾梅阴着脸,脚步一转同往堂屋去。
或许是即将离开顾家,又或许是签了断亲书,顾梅便觉得,日后自个儿再不是顾家人,不用再受顾棠的气,也不用再怕顾棠揍她,往后朱家会站在她身后帮她撑腰!
想到这些,顾梅头回腰板发硬的跟顾棠叫嚣:“四丫,好歹咱俩做了十几年的姐妹,怎么一见了我就走!”
顾棠冲她翻了个白眼:“对,咱俩确实做了十几年的姐妹,每回我烧香拜佛时,便时常问满天神佛,我上辈子是造了多少孽,才罚我与你做姐妹?若是让我选,我宁愿投生做个猫狗,也好过与你做姐妹!”
这话是一点儿没给顾梅留脸,顺便还骂她猫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