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惊雷乍起,八面朱红大鼓环列场中。
鼓身雕着缠枝莲纹,鼓面蒙着紧实的黄牛皮。
在廊柱宫灯的映照下泛着油亮的光,仿佛蓄满了待发的力量。
一道明黄身影如流光般翩然入场,正是红袖招花魁黄燕仪。
她身着织金蹙绣的短打罗裙,裙摆裁成流云状,走动时似有霞光流转。
腰间束着嵌满鸽血红宝石的玉带,玉带内侧贴着肌肤的地方,藏着一枚巴掌大的青铜兵符。
那兵符被软绸裹着,硌得她腰腹微微发紧,却也让她心头多了几分踏实。
鬓边仅簪一支赤金步摇,凤凰造型栩栩如生。
随着身形转动,尾端流苏轻晃,却丝毫不乱半分仪态。
反倒添了几分动态的韵致,衬得她眉眼间既有女子的柔媚,又有几分凛然的英气。
她足尖点地的刹那,身形已如惊鸿般掠至第一面鼓前。
没有借力,仅凭足尖巧劲轻点鼓面,脚背绷成一道凌厉的弧线。
“咚”的一声闷响便裹挟着穿透人心的力道炸开。
不似寻常鼓点的厚重浑浊,反倒带着几分清越激昂。
像初春破冰的溪流,直钻人心窝,这鼓点的节奏,正是她与前线约定的密讯。
旋身时,黄裙翻飞如蝶翼,裙裾上的织金纹路在灯光下闪烁。
足尖在鼓面、鼓边、鼓身错落点踏:时而轻盈如春雨打蕉。
鼓点细碎急促,如银珠落玉盘,是在传递“万事俱备”的暗号;时而沉凝如惊雷滚地。
足尖重重碾过鼓面,震得鼓身嗡嗡作响,连地面都似微微震颤,那是在警示“敌踪已现”。
她的舞步兼具柔美与刚劲,旋、转、腾、跃间。
腰肢柔韧如弱柳扶风,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暗藏的力道。
跃起时足尖绷直如箭,鞋尖绣着的小金花在空中划过残影。
落地时身形稳如磐石,裙摆稳稳垂落,不见半分摇晃,这是苦练多年的军中步法。
眼神清亮如寒星,顾盼间不见半分娇柔媚态。
反倒带着几分沙场将士的飒爽英气。
仿佛这方寸鼓阵,便是她能纵横捭阖的疆场,每一次转身,都似在检阅千军万马。
灯火流转中,能看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边的碎发。
却丝毫不影响动作的行云流水,她甚至能精准控制汗珠滴落的节奏,不沾湿舞裙分毫。
某次旋身踢鼓时,裙裾飞扬,无意间露出脚踝处缠绕的银链。
链上坠着三枚极小的铜铃,随着足尖起落,铜铃的响声错落有致。
“叮铃”声与鼓点交织成韵,添了几分灵动俏皮,没人知道,这铃声的长短,藏着调动铁骑的指令。
她的表情始终沉静专注,红唇微抿,唇线绷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眉梢眼角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似在与无形的对手较劲,每一次鼓点落下。
都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在心里默念:大商的疆土,绝不能毁在奸人手里。
鼓点渐密,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马蹄声、兵刃碰撞声仿佛都从鼓声中迸发。
她的舞步也愈发急促,足尖翻飞如幻影,额头上的汗珠越渗越多。
鼓声时而如龙吟虎啸,震得人耳膜发麻。
时而如金戈交鸣,清脆凌厉,将满场看客的热血都搅动得沸腾起来。
有人攥紧拳头,跟着鼓点的节奏暗暗用力,指节泛白。
有人屏息凝神,眼神死死盯着鼓上的身影,连呼吸都忘了。
连角落奏乐的艺伎,指尖都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生怕跟不上这激昂的节奏,琴弦都被拨得微微发颤。
一曲终了,黄燕仪足尖稳稳落在中央大鼓顶端。
身形挺拔如孤松,黄裙缓缓垂落,步摇流苏轻晃。
脸上带着运动后的薄红,呼吸微促,胸口微微起伏。
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如淬了火的寒刃,扫过台下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对着四方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媚笑。
只有一种利落的飒然,引得满场喝彩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叫好声、鼓掌声、口哨声交织在一起,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掉落。
此时老鸨扭着丰腴的腰肢走上台,手中丝帕一挥,帕子上的香粉簌簌飘落。
尖细的嗓音盖过了喧嚣:“各位爷静一静!咱家燕仪姑娘说了。
三日后瓦亭北伯侯苏明大人举办诗会,凡是能拔得诗魁头筹者——”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台下蠢蠢欲动的看客,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嘴角勾起狡黠的笑,声音陡然拔高:“便将燕仪姑娘嫁给他!
嫁妆丰厚,还能得姑娘亲自相伴!”
这话一出,全场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拍着桌子大喊“我要参加”,唾沫星子横飞。
有人急着询问诗会详情,挤眉弄眼地凑向老鸨。
还有人已经开始琢磨起诗句,捻着胡须故作斯文。
场面混乱又热闹,像一锅煮沸的粥。
肖屹潇坐在二楼雅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杯壁的微凉沁入指尖。
眸色沉沉如深潭,眼底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思绪。
方才黄燕仪表演时,他分明看清了她足尖点鼓的力道——那绝非寻常舞者所能拥有。
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得如同习武之人的桩功,足尖蕴含的内劲,至少是宗师级别才能达到。
这样一位身怀绝技的女子,为何甘愿屈身红袖招做一名花魁?
是避祸?是蛰伏?还是另有图谋?一个个疑问在他心头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
北伯侯苏明素来深不可测,行事诡谲,在朝堂上更是树敌无数。
此次诗会又以婚嫁为彩头,其中必定暗藏玄机。
或许这根本不是招亲,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是为了笼络人心,还是借刀杀人?
他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微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的疑云。
目光落在楼下那抹明黄身影上,眼底闪过一丝探究与警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茶杯。
他隐隐觉得,这场看似热闹的诗会,恐怕会成为搅动瓦亭风云的开端。
而黄燕仪与苏明之间,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牵扯,这牵扯背后,或许藏着关乎大商黄金甲了的秘密。
楼下的喝彩声中,陈仓的嗓门尤为突出,他喝得满脸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拍着桌子大喊:“好!三日后定去凑个热闹!
就算拿不到诗魁,能再看燕仪姑娘一眼也值了!不过现在——接着击鼓接着舞!”
说着就抓起桌上的银锭,朝着台上扔去,银锭划过一道银光。
银锭落在鼓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蒋十三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不知何时竟跳上了桌案,脚下的木桌吱呀作响。
挥舞着手臂,声音带着少年人的莽撞与炽热:“姐姐!你真美!
你跳得太好了!我也要去参加诗会!我一定要娶你!”
他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倾慕与执着,眼眶都亮闪闪的。
引得周围看客一阵哄笑,有人打趣道:“小娃娃毛都没长齐,还想娶花魁?”
蒋十三却梗着脖子反驳:“我明年就成年了!我一定能行!”
说着还挺了挺单薄的胸膛,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而黄燕仪站在台上,听着这些喧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旋即隐去,重新换上了那副沉静淡然的模样,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攥紧。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尖锐刺痛,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与不甘。
她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指尖划过鬓边碎发,动作柔媚得恰到好处。
目光扫过台下形形色色的人——有贪婪的、有痴迷的、有戏谑的。
却没有一双眼睛能看懂,这副柔弱娇媚的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杀伐果断的心脏。
那些人只当她是红袖招的绝色花魁,是可以用金银、用虚名换来的玩物。
没人知道,她腰间嵌满鸽血红宝石的玉带里,藏着调动三军的兵符,那是父亲临行前交给她的信物。
没人知道,她脚踝银链上的三枚铜铃,是传递密讯的暗号,铃声长短错落。
便能在千里之外,与前线将士互通消息。更没人知道,这场诗会。
本就是她与苏明设下的局,诱饵是她,猎物,是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极轻,被满场的喧嚣吞没,转身走下台去。
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后台的门帘后,只留下满场的喧嚣与猜测。
门帘落下的刹那,她眼底的柔媚淡然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无奈。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红唇缓缓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所谓花魁。
不过是她披在身上的一层伪装,舞裙翩跹是障眼法,鼓点铿锵是传令声。
待尘埃落定之日,便是这层伪装撕碎,她重拾铠甲、重返疆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