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灼热的烙铁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的脸色，在水晶通道忽明忽暗的红光映照下，显得一片煞白。
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最恶毒的病毒，在他的数据核心中疯狂冲撞。
他“看”到了那只蜘蛛怪物视角下的世界。
他“感受”到了那张遮天蔽日的黑暗巨口，撕咬掉自己一半“存在”时，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与恐惧。
那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抹除”。一部分的“你”，就那样凭空消失了，连带着所有关于那一部分的记忆、情感和逻辑，都变成了绝对的“无”。
这一刻，林默才真正、彻底地理解了“零”的可怕。
她不是在战斗，也不是在杀戮。
她只是在进食。
简单、纯粹、野蛮，遵循着来自更高维度的、最原始的本能。
“怎么？从‘残渣’里，尝出主人的味道了？”
“绅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在旁边响起。他并没有错过林默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默抬起头，胸口剧烈地起伏，强行将那段混乱的记忆压入数据核心的底层，用【逻辑引擎】的高速运转将其暂时封锁。
他没有回答“绅士”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她？”
“怕？”“绅士”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姿态优雅得仿佛不是身处险境，而是在一场高级晚宴上，“为什么要怕？一个优秀的‘美食家’，会因为‘饕餮’的存在而放弃品尝佳肴的乐趣吗？不，他只会更加细致、更加优雅地享用自己的那一份，顺便……欣赏一下对方粗鲁的吃相。”
这番话，让林默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这个男人，将他和“零”归为了同类，但又在其中划分出了高下。他自诩为优雅的“美食家”，而将“零”视作粗鲁的“饕餮”。这种源自骨子里的傲慢，比纯粹的力量更令人心悸。
“走吧，”绅士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主菜’，能把她从深渊里吸引过来。希望不要像这些前菜一样，让人失望。”
他说着，便迈步越过了那具空洞的甲壳，继续向通道深处走去。
林默沉默地跟上。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更加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林默对“绅士”是忌惮和提防。那么现在，他从那段记忆中获得的、独一无二的情报，让他拥有了一张隐藏的底牌。他比“绅士”更直观地了解“饕餮”的攻击模式。
而“绅士”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林默的变化。这个“bUG”，似乎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被绝对的力量吓破胆。相反，他似乎从恐惧中，提炼出了某种别的东西。
这让“绅士”对林默这个“异类”的兴趣，愈发浓厚了。
两人沿着通道继续前行。
前方的景象，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
通道壁上的水晶，不再是纯粹地被猩红色数据流占据。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一些不规则的、仿佛被啃噬过的黑色缺口。那些缺口边缘，所有的光芒、所有的数据流，都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连光都无法逃逸的“虚无”。
“归墟”协议的病毒，也在这里断流了。
“绅士”停下脚步，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其中一个黑色缺口的边缘。
“看，”他像个导游一样对林默说，“这就是‘饕餮’的餐桌礼仪。她把自己不感兴趣的‘配菜’，直接从盘子里扔掉了。”
林默明白了他的意思。“零”在前进的路上，甚至把“归墟”病毒本身，也当成了食物的一部分。她吃掉了病毒中有“价值”的部分，而将那些她不喜欢的“规则”和“数据”，直接抹除，变成了这种纯粹的“虚无”。
她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为他们“清理”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
在这条由一个超级捕食者“啃”出来的诡异路径上，他们又前进了近千米。
终于，通道的尽头到了。
一个比之前那个溶洞，还要宏大数倍的巨大球形空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颗直径超过五十米的、由无数发光水晶簇拥而成的巨大“心脏”。这颗“心脏”正在缓缓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向整艘邮轮的“数据龙骨”，泵出海量的、猩红色的“归墟”协议。
这里，是“归墟”协议在这艘船上，最核心的感染源之一！
而就在这颗巨大心脏的正前方，那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娇小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零”！
她没有动手，只是歪着头，似乎在审视着眼前的这道“主菜”，评估着它的口感和分量。
然而，她不是这里唯一的“客人”。
在“心脏”的另外三个方向，呈三角形，站着三个人。
他们穿着银白色的、仿佛与船体融为一体的紧身作战服，脸上戴着完全覆盖面部的、没有任何五官的平滑面具。在他们的胸口，统一烙印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一棵正在向上生长的、由电路和枝芽构成的树。
生命树！
这三个“生命树”的成员，无视了旁边的“零”，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的“心脏”上。
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一个银色的金属圆环，圆环的中心，悬浮着一颗不断旋转的蓝色光球。三道蓝色的数据流，从光球中射出，精准地连接在“心脏”的三个不同节点上，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解析和入侵。
“真是有趣的场面。”“绅士”的声音，在林默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愉悦。
“一边，是想把餐厅整个吃掉的‘饕餮’。另一边，是想把餐厅的‘后厨’据为己有的‘技术员’。现在，又来了两个‘旁观者’。”
三方势力，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一触即发的平衡。
“零”在评估主菜。
“生命树”在争夺控制权。
而林默和“绅士”，则是躲在暗处的、不知道是猎人还是猎物的第三方。
就在这时，似乎是“生命树”的入侵，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为首的那名生命树成员，举起了手中的银色圆环。
“‘归墟’协议根源样本捕获中……10%……20%……”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空间中响起。
这个举动，显然同时触怒了两个恐怖的存在。
“嗡——！！！”
中央那颗巨大的水晶心脏，猛地一颤！它表面的猩红色光芒，瞬间变得狂暴起来。一股蕴含着纯粹“格式化”意志的红色冲击波，如同海啸，朝着四面八方，轰然扩散！
这是“归墟”协议对入侵者的本能反击！
“防御矩阵展开！”为首的生命树成员冷静地下令。
另外两人立刻有了动作，他们手中的圆环投射出三道光束，在他们面前交织成一道巨大的、由蓝色六边形构成的能量护盾。
“轰——！！！”
红色的冲击波，狠狠地撞在了蓝色护盾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空间都为之剧烈摇晃，无数水晶碎片从穹顶簌簌落下。
然而，这还没完。
另一个被触怒的存在，也终于失去了耐心。
“零”，动了。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颗正在发怒的“心脏”。
她缓缓地转过身，隐藏在兜帽下的视线，落在了那三个“生命树”成员的身上。
她似乎对这种在自己用餐时，试图抢走盘子里食物的行为，感到非常、非常的不满。
她抬起一只手，朝着那三个人，轻轻地，张开了五指。
然后，用一种仿佛在抱怨的、天真而又残忍的口吻，轻声说道：
“不许，玩我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