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目光，像两枚精准制导的冰锥，钉在了“厨师”的身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
“厨师”那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猛地一滞。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惶的逃生者，瞬间切换成了即将被送上屠宰场的牲畜。他的嘴巴张了张，想要求饶，想说点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
他不是傻子。
他听懂了林默的话。
不稳定。
在场的所有人里，还有谁比他这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精神濒临崩溃的人，更“不稳定”？
“不……不……不要……”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试图远离这个提出魔鬼方案的幽灵。
“绅士”的目光在林默和“厨师”之间来回移动，银色笑脸面具下，透露出一种极度感兴趣的神色。他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像一个准备观摩前沿科学实验的学者，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的理论依据是什么？”
“以毒攻毒。”林默言简意赅。
“这扇门是一个‘数据肿瘤’，它排斥一切稳定、有序的结构。但它本身，也是由混乱、无序的数据构成的。两种混乱碰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林默顿了顿，声音变得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
“可能会互相湮灭，也可能会产生一种短暂的‘平衡’。就像两股方向相反的飓风在海面上相遇，中心区域反而会形成一个短暂的风眼，一个绝对的、静止的‘安全区’。”
“而他，”林默的手，毫不留情地指向“厨师”，“他现在就是一个移动的、精神层面的‘飓风’。我们只需要……让他在这扇门前，彻底引爆。”
这番话，让在场仅存的理智者——“医生”，都感到了一阵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这不是战斗，不是谋略，这是一种将人的精神和情绪，当成工具和武器来使用的、匪夷所思的“技术”。
“绅士”眼中的光芒更盛了。
“精神……影响数据实体？”他喃喃自语，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的‘代码’，竟然还能这样解释！哈哈哈哈！太美妙了！”
他猛地一拍手，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满了赞许，甚至是一种遇到知己般的狂热。
“我同意你的方案！‘幽灵’先生，你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见证这个“伟大实验”的结果了。
“厨师”听到这话，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蜷缩成一团，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配合很简单。”林默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把他弄过去，然后，帮我‘点燃’他。”
“医生”立刻会意。他一咬牙，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厨师”的衣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半拖半拽地拖向那扇正在“呼吸”的钢铁大门。
“你想活下去吗！？”“医生”对着“厨师”的耳朵低吼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不想像‘画家’一样被‘删除’，就按他说的做！把你的恐惧，全都吼出来！对着那扇门！”
“厨师”被拖到了距离大门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那股混乱的数据场，像无数根看不见的触手，缠绕着他，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碎。他身上的衣物，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像素化迹象。
“啊——！啊——！”他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但那点恐惧，对于“引爆”来说，还远远不够。
“不够。”林默摇了摇头，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厨师”的面前。
他的空白面具，倒映着“厨师”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看着我。”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强行将“厨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林默没有去描述什么恐怖的画面，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
“你知道‘删除’是什么感觉吗？”
“它不是死亡。死亡，至少还能留下尸体，留下存在过的证明。”
“‘删除’，是从根源上抹去你的一切。你的记忆，会先变成一堆乱码。你的身体，会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成像素方块，剥落、消失。你会亲眼看着自己的腿、胳膊、身体，在你面前分解成虚无。你的意识会一直保持清醒，直到最后你的大脑也被格式化。”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在现实世界的一切，都会忘了你。在系统的记录里，你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你就像一段多余的代码，被彻底清除，连回收站都不会进。”
“就像‘画家’一样。现在，没有任何人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对吗？”
林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厨师”那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里。
这些话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它们是“真”的。
“厨师”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最极致的恐惧。
“不……我存在……我存在过……”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
他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闪烁起来，在实体和半透明的数据轮廓之间高速切换。
“就是现在！”林默低喝一声。
“绅士”眼中精光一闪，他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属于“国王”的权限之力，如同聚光灯一般，狠狠地照射在“厨师”身上。
这股力量没有伤害他，反而像一个扩音器，将他身上爆发出的那股精神风暴，放大了数百倍，然后对准那扇钢铁大门，猛地推了过去！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啸，从“厨师”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是一股纯粹的、混乱的、拒绝被“删除”的生存意志，混合着最深沉的绝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波，狠狠地撞在了那扇“呼吸”的门上！
“轰——！！！”
所有人的耳中都响起了一阵剧烈的轰鸣。
那扇狂乱“呼吸”的钢铁大门，在接触到这股精神冲击波的瞬间，猛地一僵！
它那不断膨胀和收缩的动作，第一次停滞了。
紧接着，以冲击波的接触点为中心，门体表面那些流动的金属肿瘤和闪烁的线框模型，如同被投入了反物质一般，开始剧烈地互相湮灭、抵消！
“嗤啦——”
刺耳的尖啸声中，一个直径约两米、边缘绝对光滑、内部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数据波动的“圆洞”，出现在了门的中央！
风眼！形成了！
“走！”
林默甚至来不及喊出第二个字，第一个就冲了出去！
“绅士”和“医生”的反应也是极快，紧随其后。
林默在冲过“厨师”身边时，顺手一提，将已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双目无神的“厨师”也拽了进去。
就在他们四人全部穿过那个黑色圆洞的瞬间——
“砰！”
圆洞猛地向内一缩，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扇钢铁大门，恢复了比之前更加狂暴的“呼吸”，彻底封死了他们身后的退路。
四人踉跄地摔在地上，眼前是另一条同样由钢铁构成的、更加幽暗狭窄的通道。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铁锈味。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复杂的管道和线路，许多地方的金属外壳已经剥落，露出下面闪烁着电火花的线缆。
数据崩坏的迹象，在这里更加严重。
一些管道正在像软体动物一样缓缓蠕动，地面上不时浮现出一张张扭曲哀嚎的人脸幻影，然后又消失不见。
“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医生”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绅士”则站起身，痴迷地看着身后那扇已经恢复正常的防火门，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彻底失神的“厨师”，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观！用情绪作为钥匙……‘幽灵’先生，你又一次刷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看向林默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研究样本，而是在看一位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的、开辟了全新领域的“大师”。
然而，林默却没有理会他。
他皱着眉，空白的面具转向了通道的深处。
他的“数据视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这里的混乱，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目的、随机扩散的“癌细胞”。
在通道的最深处，那个应该只是冰冷机械的动力室方向，他感觉到了一种……心跳。
一种微弱的、但极有规律的、正在整合所有混乱数据的“心跳”。
那些“数据癌细胞”，不再是无序的扩散。它们正在被一股力量吸引、汇集、重组。
“绅士先生。”林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
“我想，我们的‘外科手术’，可能要升级了。”
“那个‘病灶’，似乎在手术的过程中，长出了自己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