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皇家学堂,我仿佛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跌回了现实。只是这现实,因为与楚晏共享的那个秘密,而变得有些不同。
谷底的三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和他与其他同窗隔开。在学堂里,我们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疏离——他是清冷低调的安王世子,我是弱不禁风的镇国公郡主。但偶尔在走廊擦肩,或在合堂课上目光相遇时,那瞬间的停顿,那不易察觉的微微颔首,都成了只有我们彼此才懂的暗号。
他果然信守承诺,对我的“异常”守口如瓶。这让我松了口气,却也让我在他面前,彻底放弃了那套娇弱表演。在他面前,我走路不再故意放缓拖沓,说话也不再捏着嗓子,甚至有一次在藏书楼够高处书架的书时,我下意识就想踮脚去拿,却见他已经轻松取下,递给我时,淡淡说了一句:“下次直接说,不必费力演。”
我:“……” 行,你高,你厉害。
虽然最大的“威胁”暂时变成了“盟友”(姑且这么算吧),但我的学堂生活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女子部的课程依旧枯燥,老嬷嬷的戒尺依旧吓人,而我,在经历了谷底那几天“放风”后,愈发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学堂像个精致的鸟笼。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
女子部的琴艺课上,教授琴艺的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先生。她让我们轮流弹奏一段简单的《清平调》。轮到一位坐在我斜前方的姑娘时,她明显十分紧张,手指僵硬,弹得磕磕绊绊,音准全无。
老嬷嬷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周围的贵女们虽未明说,但眼神里的轻视和窃窃私语却掩藏不住。那姑娘头越埋越低,耳根通红,几乎要哭出来。
我认得她,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名叫林晚晴。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不太起眼,据说身子也不太好,时常告假。
就在老嬷嬷准备开口训斥时,我鬼使神差地举了举手。
“先生,”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调子,“晚晴姐姐许是今日手冷,指法有些僵了。这首曲子……琉璃前两日刚好练过,可否……可否让琉璃试试,或许能帮晚晴姐姐回忆一下?”
满堂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包括那位林晚晴。老嬷嬷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出头,审视地看了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我走到琴前,坐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时,我深吸一口气。这些年为了锻炼指力和手腕控制力,我私下没少偷偷研究乐器(主要是我娘觉得弹琴能修身养性,符合我的人设),虽然不精,但糊弄这首《清平调》绰绰有余。
我收敛了所有可能会暴露力道的习惯,只用最轻柔、最标准的指法,将一曲《清平调》流畅地弹奏了出来。音色不算绝佳,但节奏平稳,指法准确,足以示范。
弹奏完毕,我怯生生地看向老嬷嬷和林晚晴。
老嬷嬷脸色稍霁,点了点头:“萧郡主指法尚可。林小姐,你可看明白了?”
林晚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用力点头。
下课铃响,众人散去。我正慢吞吞地收拾书囊,林晚晴磨蹭着走到我身边,声音细若蚊蚋:“刚才……多谢郡主替我解围。”
我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符合人设的浅笑:“晚晴姐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她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其实……我知道我弹得不好。我自幼体弱,练琴时总是气力不济,让郡主见笑了。”
体弱?气力不济?
我看着她那双带着真诚谢意和些许自卑的眼睛,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共鸣。虽然我的“弱”是装的,但她似乎是真的。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我柔声安慰,“慢慢练,总会好的。我刚开始学的时候,连弦都按不响呢。” 这倒是实话,只不过我当时是怕力气太大把弦按断了。
我们并肩走出琴室,随意聊了几句。我发现林晚晴虽然内向,但谈及诗词和绘画时,眼神会发光,见解也颇为独到,是个内秀的姑娘。
自那以后,我和林晚晴便渐渐熟络起来。在女子部,我们常凑在一起。她会帮我理解那些晦涩的《女诫》注释(我实在没兴趣),我会在她被其他贵女隐隐排挤时,适时地出现,用我“娇弱”但好歹是郡主的名头,帮她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是我在学堂里,除了楚晏之外,第一个算得上“朋友”的人。和她相处,我不需要时刻紧绷着演戏,只需要收敛起过于“健康”的活力即可。
有一次,我们躲在学堂后院的紫藤花架下偷闲,她看着我纤细的手腕,羡慕地说:“琉璃,你虽然身子弱,但气质真好,安静又温柔,像画里的人儿一样。”
我正偷偷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锻炼脚踝力量,闻言差点崴了脚,干笑两声:“姐姐过奖了,我就是没什么精神头。”
她叹了口气:“真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样,安安静静的就好。我娘总嫌我太过沉闷,上不得台面。”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身体原因而有些敏感自卑的姑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这个对女子要求严苛的时代,无论是真弱还是假弱,似乎都活得不那么自在。
“姐姐,”我难得认真地看着她,“你的画很好,诗也作得有意境,这比那些只会表面功夫的强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不必总拿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
林晚晴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微微发红,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你,琉璃。”
阳光透过紫藤花叶的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觉得,结交这个朋友,或许是我这漫长学堂生涯里,为数不多的、真实而温暖的收获。
当然,我的“求学路”远不止于此。体术课上,我继续着我的“柔弱”表演,只是现在多了楚晏这个知情者,我总觉得他那看似不经意的目光里,带着点看戏的意味。文化课上,我靠着系统和前世记忆勉强应付,偶尔在林晚晴面前“超常发挥”一下,还能收获她崇拜的眼神。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有需要伪装的疲惫,有共享秘密的紧张,也有结交朋友的暖意。
我知道,前路依旧漫长。隐藏实力非我所愿,但暴露的后果我暂时还无法承担。
不过,有了楚晏这个不算盟友的“知情人”,有了林晚晴这个单纯的朋友,这条看似憋屈的求学路,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我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