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之日,安王府门庭若市,贺客如云。楚霁(宁儿)与楚霄(安儿)的满月礼,办得极尽隆重又不失雅致。皇帝亲赐“双璋并辉”金匾,太后亦赏下长命百岁金锁及诸多珍宝锦缎。宗室亲贵、文武百官,凡有头脸的,皆携重礼登门道贺。安王与楚晏在前厅应酬,言笑晏晏,一派和乐升平。镇国公萧战虽不喜繁文缛节,但为了两个宝贝外孙,也难得地在勋贵堆里周旋了半日,豪爽的笑声震得屋梁嗡嗡响。
内院,我与安王妃、母亲穆夫人,并几位至亲的女眷,在精心布置过的花厅里,看着乳母嬷嬷将穿戴一新的两个小家伙抱出来见客。霁儿与霄儿穿着同样喜庆的红色团花小袄,戴着精巧的虎头帽,脖子上挂着御赐的金锁,玉雪可爱,引得众人啧啧称赞,吉祥话不绝于耳。
“瞧瞧这小模样,多齐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大公子沉静,二公子灵动,都是好相貌,好福气!”
“安阳郡主好福气,一举得双子,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身子已大致恢复,虽仍比孕前丰腴些许,但气色红润,精神饱满,穿着一身海棠红织金缠枝莲纹的世子妃吉服,含笑接受众人的祝福。安王妃与穆夫人一左一右陪着我,脸上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笑容。
这一日的热闹喧嚣,直至傍晚方才渐渐散去。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偌大的王府似乎还残留着喜庆的余温,但核心的主子们,却已悄然聚到了安王的书房。
书房内门窗紧闭,只留了凌墨与另一名绝对心腹侍卫守在外间。安王、安王妃、楚晏、我,以及特意留下的镇国公萧战与穆夫人,围坐一室。两个孩子已在嬷嬷怀中熟睡,被安置在隔壁暖阁,有专人看护。
白日里宾主尽欢的笑容从众人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审慎的神色。
“今日热闹,却也难免鱼龙混杂。”安王率先开口,指尖轻叩紫檀桌面,“虽已加强盘查与护卫,但难保没有心怀叵测之人混入,或趁机传递消息。晏儿,府中及宾客中,可有发现异常?”
楚晏颔首:“父王放心。明暗哨卡布置了三重,所有进府人员车马、礼物皆经过查验。席间凌墨带人暗中留意,确实发现几个生面孔的仆役行为有异,已派人秘密盯上。宾客中,也有两人言辞间对北境军备、乃至双生子祥瑞之事似有试探,其背景正在详查。目前看来,无非是某些人按捺不住,想借机打探风声,尚无具体动作。”
镇国公萧战冷哼一声:“跳梁小丑!老子外孙的满月酒也敢来搅和?查!查清楚了,老子亲自去‘拜访’他们主子!” 穆夫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兄长莫急。”安王妃温声道,“今日大体是平稳的,可见对方也知此时风口浪尖,不敢妄动。不过,越是平静,我们越需警惕。琉璃刚出月子,身子还需将养,霁儿霄儿更是幼小,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母妃说的是。”楚晏接口,目光转向我,带着关切,“琉璃今日也劳神了,稍后便早些歇息。府中防卫我已重新部署,澄心院更是重中之重。”
我点点头:“我无碍。只是今日这般大张旗鼓,虽是为孩儿庆贺,却也难免将孩子们推至明处。往后的护卫,确需更加周密。” 我顿了顿,看向楚晏,“你之前提过,裴指挥使那边对宫中‘影子’残党的追查,似乎有了新进展?”
提到正事,楚晏神色一肃:“是。裴衍暗中传讯,‘影子’虽遁,但其在宫中经营多年的网络被逐步拔除,近日清理一处隐秘库房时,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他取出一张抄录的单子,摊在桌上。众人围看,只见上面列着些物品名目:南疆特制香料若干、破损的古老罗盘碎片、几卷以密语写就的书信残页,以及……一小块质地奇特、非金非木,边缘有灼烧痕迹的黑色碎片。
我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项上,心中一动:“这黑色碎片……”
“裴衍怀疑,可能与‘月痕佩’有关。”楚晏沉声道,“已请宫中精通金石的老供奉看过,老供奉言,此物年代久远,质地特殊,似玉非玉,似金非金,其上残留的纹路极细微,与宫中藏书阁某部前朝野史中,关于‘月痕佩’‘触之微温,色如子夜,有星芒暗纹’的记载,有几分相似。只是碎片太小,难以断定。”
“又是南疆香料,又是前朝罗盘,还有这疑似‘月痕佩’的碎片……” 安王沉吟,“看来这‘影子’在宫中,不仅是为‘幽泉’传递消息、制造混乱,更是在暗中搜集与‘月痕佩’及前朝秘宝相关的线索和物品。其志非小。”
“莫云铮曾言,‘幽泉’尊者对‘月痕佩’志在必得,似与其所求长生或某种力量有关。” 我回忆道,“如今看来,他们不仅想找到残片,更在收集与之相关的各种信息与物品。宫中库藏浩瀚,前朝遗物众多,确是搜寻的好去处。”
“那遁走的‘影子’,会不会带着更重要的东西跑了?” 穆夫人担忧道。
“有可能。”楚晏点头,“所以裴衍正在全力追缉,并加紧审问已擒获的党羽,希望能找到其下落。另外,”他看向镇国公,“岳父大人,北境那边,近来可有异动?‘幽泉’与南疆关联甚密,边关不稳,或许也是其图谋的一部分。”
萧战浓眉一拧:“边关近来还算平静,那几个跳腾的部落被打了几次,消停了不少。不过,军中粮草器械的核查,老子一直没松口,确实又揪出几条蛀虫,都与户部那些酸儒扯着线。至于南疆……那边山高林密,部落众多,朝廷控制一向薄弱。若‘幽泉’真在南疆有根基,倒是个麻烦。”
“南疆……” 安王妃轻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蛊毒巫术,防不胜防。霁儿和霄儿还这么小……”
此话一出,书房内气氛更凝重几分。大人们面对阴谋诡计尚可周旋,但若敌人使用些阴损手段针对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孩,那真是令人寝食难安。
楚晏握紧了拳,声音冷冽:“无论是谁,想动我的妻儿,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我已加派人手,不仅护卫府邸,琉璃和孩子们的饮食起居,所有接触之物,皆会经过最严格的检查。府中用人,也会再次清查。”
“晏儿考虑得周全。”安王赞许道,“王府与国公府,如今更需同气连枝,互为犄角。亲家,”他看向萧战,“府中护卫,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萧战一摆手:“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府里那些老兵,打仗或许老了,看家护院、辨识宵小却是好手,回头我挑些最可靠的,拨过来听用。”
商议至此,大致方向已定:外松内紧,加强防护;继续追查“影子”及“幽泉”残余;关注北境及南疆动向;同时,借裴衍之手,深挖宫中遗留线索。
夜深,众人散去。楚晏陪我回到澄心院。孩子们在隔壁睡得正香,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声。楚晏轻轻揽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琉璃,怕吗?”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摇了摇头:“有你在,有父王母妃,有爹娘在,不怕。只是……责任更重了。” 两个鲜活的小生命,将我们与这个世界的羁绊系得更深更牢,也让我们想要守护的东西,变得具体而珍贵。
“嗯。”他收拢手臂,声音低沉而坚定,“所以,我们更要赢。为了霁儿和霄儿,也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宁。”
窗外,春月如钩,清辉洒地。王府的亭台楼阁在月色中静默伫立,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无边静谧。但这静谧之下,是比以往更加紧绷的弦,更加坚定的心。
满月礼的喜庆帷幕落下,真正关乎家族存续与未来安宁的漫长守护与较量,才刚刚拉开新的篇章。而这一次,我们守护的,是血脉的延续,是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