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杨广都未临朝,直至第七日上,值事官才到朝房通知,今日万岁登殿议事。
稍候不久,值事太监扯着嗓子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杨广在太监宫女的陪同下,缓步迈入大兴宫。
“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下参拜。
“众位爱卿平身,”杨广微一摆手,端坐于龙椅之上:“不知今日众卿有何本奏?”
“皇上,臣有本上奏!”
杨广注目一看,见是端王杨敬,微笑道:“哦,原来是王弟,不知所奏何事啊?”
杨敬迈步出班,跪倒在地,朗声道:“昨日臣惊闻山泉关兵败,守城将士自忠勇侯岳定国以下,除参将朱得胜失踪外,全军殉国……”
“唉,王弟所言之事朕已知晓。”杨广摆了摆手,神情悲戚,
“岳将军为国捐躯,朕也十分心痛,不过王弟身在吏部,御敌卫国之策,还是交给兵部费心吧。”
“皇上明鉴,臣此番进谏并非要谈兵论道,而是为岳将军一家及山泉关数千将士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杨广一愣,“两军交战,伤亡自是难免,岳将军以数千之众,抵挡陈国五万大军,死守山泉关月余,最后力战而死,实在是我朝之大英雄也。”
“不过...王弟刚才所讲讨回公道之事,从何说起啊?”
“哼哼...哈哈哈...”杨敬一阵大笑,“臣正想请问陛下,岳将军为何是以数千之军抵敌五万?皇上派去的十万援兵呢?即使一时无法全部开到,那么宇文丞相统领的两万先锋军呢,去了哪里?”
没等杨广说话,宇文化及早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皇上...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啊!!”
杨敬冷笑一声,斜眼问道:“宇文丞相,古稀之年,尚心系国家安危,亲率大军出征,您何罪之有啊?快向皇上和众位大臣们说说。”
宇文化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道:“皇上,老臣所领两万先锋军本已开进山泉关,且与陈军数番交战,胜多负少,当时老臣几度规劝岳将军主动出击,将敌军一鼓击溃......”
“奈何岳将军自恃经略过人,于行军打仗之事根本不屑与老臣商议,更何况按照老臣的部署作战,以致战机数度错失。”
“直至陈军后援二十万大军开到,岳将军才后悔不已,几番对垒后我军寡不敌众,伤亡惨重,战局十分不利......”
“此时岳将军不思如何固守,反而暗中与陈军主帅书信来往,妄图倒戈投降,卖国求荣,幸好被老臣及时发现,火速将所部人马撤出山泉关,这才为皇上保全了两万生力军。”
“最后陈军见山泉关战力所剩无几,破关易如反掌,拒绝了岳将军的请降,岳将军羞愤不已,自知无面目再见皇上,引颈自戮,最终关破人亡。”
“胡说!”杨敬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宇文化及,大骂道:
“奸相,明明是你暗通敌寇,私自撤出人马,山泉关兵微将寡,才被陈军强攻而破,岳将军自刎殉国,关内数千将士无一贪生,尽皆力战而死,你居然还在这里颠倒是非,血口喷人,本王...本王打死你!”
说罢,竟不顾王公之威仪,飞起一脚,正踢在宇文化及的下巴上。
宇文化及完全不曾提防,没想到杨敬会以端王万金之身,行市井流氓之事,被一骨碌踢翻在地,杨敬还欲追打,宇文化及在地上一个翻身,以手护身,大喊道:“南、南国有佳偶!”
这一声喊犹如半空惊雷,杨敬身子猛地震了一下,惊问道:“奸相,你、你说什么?”
宇文化及从地上慢慢爬起,随手掸了掸衣服上沾的灰尘,面上的表情也恢复如常,踱了几步,缓缓吟道:
“南国有佳偶,盈盈梦中求,素颜红妆裹,冰心照玉罗......”
念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撇了撇嘴,淡然道:“端王千岁,听说您昨晚诗兴大发,酒后谱下大作一篇,老臣我上了年岁,只记得这前面四句,后面的,不如请千岁为皇上和众位大人吟诵一番如何?”
杨敬听完这番话大吃了一惊,心中诧异:这老贼也太神通广大了,本王昨晚作的诗,他今天一早便能知晓,难道...是杨全他...?
转念一想,既然话说到这里,索性就豁出去了,于是仰天一阵大笑:
“宇文化及,你可真是手眼通天,杨全跟了我上下两代端王五十余年,一向忠心耿耿,你居然也有办法使他为你所用,实在令本王汗颜!”
“不错,你刚才所念确是本王昨日诗文,本王对大隋朗朗赤忠之心,可昭天地日月,念这小小诗词,又有何不可?!”
说罢仰头挺胸,朗声而念:
“南国有佳偶,
盈盈梦中求,
素颜红妆裹,
冰心照玉罗;
铁马不知休,
芳魂不堪留,
恨为侍君人,
何不衣布褛。”
待杨敬把诗念完,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杨广面色铁青,气得呼呼直喘。
唯有宇文化及,轻轻击了几下掌,缓缓走到杨敬面前,微笑道:
“好,好一个‘恨为侍君人,何不衣布褛’,千岁真是好文采......”
转头望向杨广,深行一礼道:“不知皇上是否也和老臣一般想法?”
杨广怒不可遏,重重一拍龙椅,喝道:“杨敬,你食君之禄,却不思为君分忧,居然还作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反诗,你该当何罪?!”
杨敬面不更色,悠然道:“皇上,臣只是愤懑当今奸臣当道,忠臣义士报国无门,更是怀念少时玩伴凄然离世,心中怅然,无以为抒,因此方作此诗,聊以慰藉,绝无通敌叛国之心,还请皇上明察。”
杨广冷笑一声,道:“杨敬,你所作之诗写得如此露骨,却还在此巧言狡辩,你真道朕是昏君不成?今日不治你之罪,天威何在,朕将来何以服众?”
“来人,将此反贼摘去顶戴,打入天牢,待来日三部会审,再行定罪!”
杨敬毫不畏惧,用手点指杨广,大骂道:“昏君,岳将军开国元勋,一生忠勇;诗音乃先皇掌珠,你我的皇妹,你连他们的生死都不顾,还敢坐这九转龙椅?”
“别说向南称帝,你连做人都没有资格,我杨敬虽万死而不堪与你为伍!”
话犹未落,杨敬抢步上前,拔出一名站殿将军的佩剑,横剑于颈,自刎而亡。
杨广大惊,身子猛抖了一下,随即瘫坐在龙椅之上,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稍稍回过些神,摆了摆手,无力道:
“拖出去...拖出去...”
值事太监倒是十分机敏,见事态出乎意料,残局似乎难以收拾,为今之计,不可让皇上太过难堪,于是赶紧清了清嗓子,喊一声:
“皇上龙体欠安,有事明日再议,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