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阿韫从廊柱阴影中踉跄奔出。她衣衫浸血,面色苍白如纸,却将颤抖的手直指宣王:“我能续皇上性命!若龙体在此刻崩逝,你便是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她喉间涌着血气,字字却如金石坠地,“天下诸侯必群起攻之!不许伤害瑞王,我入内救治——你要的江山,总该要个干干净净的名分!”
宣王的手臂僵在半空,那双原本充满权势野心的眼睛,在看向阿韫的瞬间,碎裂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痛苦与不甘。他指向阿韫,指尖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带着一种无力的嘶哑:
“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中央回荡,压过了风雨声,“每一次!每一次你的选择都是他!就因为你,我才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宣王放下手,指着阿韫,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选择他,就因为你我才走到今天的,不然我何苦如此逼迫父皇,到现在你还是护着他,他到底那点比我好,我多年隐忍蛰伏,父皇最后也是偏袒与我,是你,让我多年心血付出东流,今天瑞王必须死,我要让你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我殚精竭虑,步步为营!连父皇最后……最后也不得不偏袒于我,承认我才是更适合继承大统的人!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入了那局,走入今天的局面,我多年的心血在此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情绪彻底决堤,脸上混杂着雨水和失控的泪水,神态近乎疯魔:
“今天,瑞王必须死!我一定要让你亲眼看着,谁才是能站到最后的赢家!我要让你后悔当日的选择!我要让你余生都是属于我的,只有我才配拥你!”
阿韫听完宣王那套将野心包装成深情与委屈的言论,心中只泛起一阵冰冷的鄙夷。他将自己的贪婪与不择手段,全都归咎于他人,实在是卑劣至极。她愈发庆幸自己当初未曾被他表象所惑。
她面无惧色,迎着他疯狂的目光,声音清亮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匕首般精准地刺向他的要害:
“宣王殿下,您是否想得太过如意了?您此刻想的,不该是杀瑞王,而是远在京都的太子是否真的‘自尽’了吧?”
她微微上前一步,尽管衣衫狼狈,气势却丝毫不堕:
“太子若死,您便彻底失去了‘清君侧、护国本’的幌子,才是真正的名不正、言不顺!您心心念念的传位诏书和传国玉玺,一样都未到手。今日若败,您将永无翻身之机,史书上只会留下‘乱臣贼子’四个字!”
她不再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决断道:“此刻多说无益,我需立刻救治皇上。待到天明,您自可看看,您派去的人能否带来太子‘自尽’的‘好消息’!”
这番话如同冷水泼面,瞬间浇熄了宣王失控的情绪,让他重新跌回残酷的现实权衡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杀意,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虚伪的平静:
“好。本王暂且留他性命。”他抬手一挥,几名心腹侍卫立刻上前将瑞王捆缚起来。“你进去救治父皇,若能救活,并带着本王需要的东西出来,我便放了本王这‘好四弟’。如何?这笔交易,对你而言,很划算吧?”
被缚的瑞王挣扎着抬头,对阿韫喊道:“阿韫!别管我,先去救父皇!一定要保住父皇的性命!”
殿门在阿韫身后沉重合拢,将外面的剑拔弩张隔绝开来。烛火摇曳的殿内,药石的气味与死亡的阴影交织。她快步走到龙榻前,看到那位曾经执掌亿兆生灵生死的帝王,此刻只是一个被儿子背叛、在病痛中挣扎的虚弱老人,眼中充满了无力与不甘。
阿韫摒除杂念,指尖轻轻搭上皇帝枯瘦的手腕。脉象沉滞涩弱,如风中残烛。她心中一凛,这是一种极为阴损的慢性毒药,平日里不易察觉,但会随着年岁增长和情绪剧烈波动而加速侵蚀心脉。
“陛下,”她收回手,声音平静却清晰,“您身中慢性奇毒。现有两种疗法:用药猛攻,可快速压制毒性,令您短期内恢复精力,但……恐损根本,至多延寿一载。若用温和之法徐徐图之,精心调养,或可得两三年安宁。请陛下抉择。”
皇帝浑浊的目光落在阿韫脸上,没有立刻回答。思绪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春光明媚的御花园,第一次见到这个灵气逼人的小姑娘时的场景。 命运弄人,今天没想到是她救了我的性命。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看透一切的疲惫和一丝不肯熄灭的火焰。“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油尽灯枯之相,强求无益。一年……够了!这副残躯,若不能看着这乱局平定,朕死也闭不上眼!就用猛药!”
“儿遵命。”阿韫不再多言。她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银针包,手法精准地在皇帝胸口的几处大穴落下银针,暂护心脉。随即利落地写下药方,交给一旁瑟瑟发抖却强自镇定的贴身侍女:“速去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
一刻钟后,侍女端着浓黑的药汁快步返回。阿韫扶起皇帝,将那一勺勺的苦汁送入嘴中。药力作用下,皇帝惨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血色,急促的喘息也逐渐平复,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迫在眉睫的死气总算被暂时逼退。他靠在软垫上,深深看了阿韫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感激,有托付,更有无尽的苍凉。
皇帝看着阿韫苍白的面色和染血的衣袖,声音里透出难得的温和:“你去隔壁包扎一下,休息片刻。后面……还有硬仗要打。”阿韫无声福身,缓步退出殿内,裙摆掠过门槛时微微踉跄,映着烛火的身影在廊下拖得细长。
皇帝静静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才伸手轻轻摇了摇床头的鎏金铃铛。铃铛无声,但片刻后,一道黑影如墨滴入水般从梁上悄然坠地,单膝跪在龙榻前。
“去查苏侧妃,”皇帝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此女绝不简单。”
黑衣人抬头,面具下的眼睛锐利如鹰:“主子明察。属下刚才感觉到苏侧妃身边似有高手隐卫,其实力……恐怕不低于影子卫中墨堂的墨老三。”他稍作停顿,又道,“且此女一身精绝医术,来历成谜。顾相这位义女,水比我们想的要深。”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指节叩在床沿:“京都如何了?”
“一切如主子所料。”黑衣人语速加快,“皇后已联合部分宗室发动宫变,控制了内城。太子殿下明日将借‘清剿叛乱’之名,率兵入西郊‘平乱’。如今京都大臣们人心惶惶,多数人妻女已被宣王势力暗中掌控,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更棘手的是,城内突然涌现大批流民匪寇,以劫掠为名,实为有针对性的震慑与清洗,已有数位重臣府邸遭袭,场面混乱。”
皇帝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决然:“很好。让他们动起来……把这潭水,彻底搅浑。“影一,你亲自带领‘影堂’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将瑞王安全救出,送至城南‘暗桩’安置。记住,朕要的是活生生的瑞王!皇帝继续下令,思路清晰如掌上观纹:“令‘察堂’继续潜伏,严密监控京中动向。朕不仅要知道哪些大臣在摇摆,更要看清谁是真正的忠臣,谁在首鼠两端!所有情报,直接密报于朕。”
“属下明白。”黑衣人身影一晃,如鬼魅般融入阴影,瞬间消失无踪。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映着皇帝深邃的眉眼,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阿韫退回偏殿,潜退所有宫人。当殿门沉重的合拢声在身后响起,她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案前,抓起冰冷的茶壶,将一整杯凉茶灌入喉中。冰冷的液体未能浇熄心中的惊涛骇浪,反而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就在她试图理清混乱思绪的刹那,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带着尖啸破空而来,“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她面前的紫檀木案几。刀柄微颤,上面系着一角被鲜血浸透的布条,赫然用血写下“露”字。
阿韫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是京墨!这是京墨贴衣物的一角!看来,京墨被发现了!
她猛地站起,又无力地跌坐回去。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瞬间沸腾。是我的医术暴露,让皇帝怀疑到我,我都有保命的暗卫,多年的帝王怎么可能没有底牌。
“呵……”阿韫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自嘲的冷笑。是了,自己竟会天真地以为能看透这位帝王?一个从毫无依仗的微末皇子,踏着兄弟尸骨登上至尊之位的人,怎么可能是任人摆布的绵羊?自己救治他的举动,在他眼中,恐怕与宣王、太子的争权一样,我可能是谁安插在瑞王身边的人,估计他察觉出了我的不简单。
杀意如毒蛇般骤然窜起! 此刻内殿空虚,若她折返,或许有机会……但这个念头只闪现了一瞬,便被更冰冷的理智压下。
皇帝现在绝不能死。他一死,京墨必当场殉命。更重要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与宣王鹬蚌相争,若皇帝突然驾崩,瑞王绝非最佳得益者。那些盘踞朝堂多年的老臣和宗室,绝不会允许一个睿智的皇子登基。他们会更倾向于拥立一个年幼无知、易于操控的傀儡。届时,瑞王非但无法正名,反而可能被诬为弑父篡位的逆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眼下之局,对瑞王而言,凶险与机遇并存。唯一的生路,竟是必须保证皇帝活着,活到他能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权柄。而这,需要时间。
“冷静……必须冷静……”阿韫闭上眼,强迫自己深长呼吸。她不能与苏妈妈联系,任何异动都可能招致更彻底的监视和毁灭。现在的她自己走独木桥,以静制动,她现在就只是苏侧妃。
看来这局棋,皇上是执棋者,想来瑞王的安全不用担心了, 还真是祸福相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