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朱红宫墙,将深冬的寒意吹进九重宫阙。寅时三刻,金銮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弥漫在文武百官眉宇间的凝重。宣王案的余波尚未平息,一封沾着塞北风雪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又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朝堂之上。
“报——!边关急奏!北疆大营突发疫毒,将士病倒者已逾百人,且有蔓延之势!”
话音未落,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大臣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瘟疫?军中何以会起瘟疫?”“国之柱石,边关屏障,若军心溃散,后果不堪设想啊!” 恐慌与猜疑,如同殿外阴沉的天色,迅速笼罩了每个人。
瑞王昭宴霖立于丹墀之下,指节骤然收紧。塞北…阿韫就在那里!那个纤弱却坚韧的身影,此刻正置身于最危险的漩涡中心。他几乎能想象到营中病榻横陈、药材短缺的惨状,心口猛地一揪,不及细想便大步出列,撩袍跪倒:
“启禀父皇!军旅乃国本,疫情如火情!儿臣愿亲自押送救灾物资前往边关,慰问将士,稳定军心,请父皇恩准!”
龙椅之上,皇帝的目光深邃难测,静默了片刻。他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沉稳的儿子此刻难掩的急切,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瑞王的“爱民之心”背后,那份对特定之人的牵挂,或许并未能完全隐藏。
“皇儿忧国忧民,其心可嘉。”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押送物资乃实务,非皇子所宜直接涉险。苏慕言可在?”
位列臣班中的苏慕言应声出列,身姿挺拔如松:“臣在。”
“苏爱卿,朕命你为巡疆大使,携朕手谕,即刻筹备药材、粮秣、御寒之物,前往北疆大营。代朕抚慰将士,查明疫情缘由,助凌王稳定局势。户部需全力配合,两日内,务必齐备!”
“臣,遵旨!定不负皇恩!”苏慕言领命。
散朝后,苏慕言未及回府,便径直去了谢府。
室内药香弥漫,谢清源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傅,如今眉宇间只剩下隐忍与颓唐。他的双腿盖在厚厚的锦被下,形态已显异常。
“苏大人。”谢清源见到他,挣扎着想坐起。
苏慕言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清源兄不必多礼。”他坐下,目光落在对方的腿上,声音低沉,“太医已尽力…性命无虞,只是这腿…日后行走,恐需借助轮椅。你…可怪我?”
谢清源猛地摇头,抱拳道:“苏大人说哪里话!救命之恩,清源没齿难忘!若非大人那日暗中传信,告知皇上欲密见严隶之事,让我早有准备,又在我重伤垂危之际全力施救,我早已是泉下之鬼了。只是……”他顿了顿,眼中满是困惑与感激,“清源与苏大人素无深交,不知大人为何屡次出手相救?”
苏慕言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已摩挲得有些旧的信笺,递了过去。“并非我与你有什么私交。是有人,在离开京都之前,将此信交于我手。嘱我在她走后,若见你在京中有性命之危,务必设法保全。信中说,你是可信之人,是…是她重要的人。”
谢清源展开信纸,那熟悉的、清秀却有力的笔迹映入眼帘,正是阿韫所书!信中的字句简单却恳切,将他的安危托付给了苏慕言。刹那间,谢清源眼眶通红,喉头哽咽,手指颤抖地抚过信纸:“原来…原来我欠了她的,不止一条命……”想到自己如今废人般的模样,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悲愤交加:“可我这般模样,残躯败体,还能如何帮她?岂非成了累赘!”
“清源!”苏慕言按住他的手臂,目光锐利而坚定,“难道你不知她的为人吗?她救人,何曾计较过回报?在她心中,有命在,比什么都好!只要你活着,就有无限可能。你饱读诗书,胸有韬略,即便不能再驰骋沙场,难道就不能运筹帷幄,以智相助吗?好好养伤,余事,我们慢慢图谋。”
他起身,整理衣袍:“皇上已准你告假养伤。至于如何向外界解释此番遭遇,需你自己思量周详。我即刻便要离京,边关疫情告急。你在京都,务必珍重,”他深深看了谢清源一眼,语气凝重,“记住,任何时候,先保命。唯有活着,方能不负她之所托,方能再见来日。”
言罢,苏慕言转身离去,留下谢清源独自对着那封信,泪流满面。窗外,乌云压城,山雨欲来。而遥远的塞北,一场与疫毒,死神的赛跑,正在博弈中。